宛城的五月,空气中已经弥漫着初夏的躁动。就在“量子谷”阶段性成功的喜悦还未完全散去时,一场更为隐秘而严峻的风暴,正以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方式悄然降临。
这次,不再是省纪委的常规动作。
周五下午三点,两辆黑色轿车低调驶入宛城市委大院。门卫注意到车牌是省城牌照,但并非熟悉的公务车辆序列。车上下来五六人,为首的是两位神情肃穆的中年干部,他们径直走向市委大楼,向值班室出示证件后,被引导至小会议室。
十五分钟后,正在办公室审阅全省老工业基地转型调研报告的林辰接到通知:请他立即到市委第三会议室。
林辰放下文件,心中掠过一丝异样。没有通过常规渠道预约,直接抵达要求见面这种行事风格,让他想起某种特殊的办案程序。他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对秘书小马平静地说:“我去一下。”
推开会议室的门,林辰看到桌前坐着三位陌生人。见他进来,居中那位年约五十、面容清癯的干部站起身,伸出手:“林辰同志,你好。我是中央纪委第八监督检查室副主任,周正明。”
中央纪委。
这三个字让会议室内的空气骤然凝固。林辰面色如常地与之握手,心中却已掀起波澜。按照组织程序,中央纪委直接介入,通常意味着案件已经上升到特定层级或涉及重大复杂问题。
“这两位是我的同事。”周正明简单介绍后,示意林辰落座,开门见山,“我们受中央纪委委派,就有关问题向你了解情况。这是授权文件。”
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被轻轻推到林辰面前。林辰扫了一眼,确实是中央纪委的正式授权文书,授权周正明等人对涉及宛城“未来汽车产业园配套项目”的有关问题进行初步核实。
“我完全配合组织调查。”林辰将文件推回,语气平稳,“需要了解什么情况,请讲。”
“感谢你的理解。”周正明翻开笔记本,“根据我们收到的反映和初步掌握的材料,‘未来汽车’配套项目在招标、施工、结算等多个环节,可能存在违规操作和利益输送问题。作为时任宛城市委书记、项目领导小组组长,请你谈谈对这个项目的整体了解和具体参与情况。
问题直接而尖锐,但提问方式与省纪委调查组的风格有明显不同——更宏观,更侧重于领导责任和决策过程。
林辰用了近四十分钟,清晰、有条理地回顾了项目从谋划到落地的全过程。他强调了这个项目对宛城汽车产业布局的战略意义,坦承了当时面临的工期压力和招商竞争,但也明确表示:“市委市政府始终强调,速度不能代替程序,发展不能触碰红线。所有重大决策,都经过集体研究,所有关键环节,都要求公开透明。”
“那么,‘鼎泰路桥’中标的过程,你认为完全合规吗?”周正明问。
“从程序上看,招标过程符合规定。”林辰谨慎措辞,“但调查组如果发现任何程序瑕疵或背后可能存在的不当干预,我都支持彻查到底。如果确实存在问题,无论涉及谁,都应该严肃处理。”
“有材料反映,你在几次项目协调会上,曾提出‘特事特办’、‘打破常规’的要求。这会不会给下面执行部门传递错误信号,导致他们为了追求速度而放松监管?”另一位干部问。
林辰沉默了片刻。这个问题触及了地方改革发展中常见的两难困境。
“我确实说过要‘提高效率、打破一些不必要的条条框框’。”他坦诚道,“但我强调的是在合法合规框架内优化流程,从未暗示或允许突破底线。作为主要领导,如果我的表述被误解或曲解,导致执行层面出现偏差,我愿意承担相应的领导责任。”
谈话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周正明等人的问题专业、犀利,但始终保持在一个相对客观、探究事实的层面,没有预设结论的咄咄逼人。临结束前,周正明合上笔记本:“林辰同志,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我们需要调阅项目相关文件资料,并可能约谈其他相关人员,请市委办公室给予必要配合。在核实期间,请你正常履职,但涉及该项目及相关企业的具体事项,需注意回避。相关情况,我们会按规定向省委和中央纪委报告。”
“我明白。”林辰站起身,“我会安排好工作,全力配合。”
送走周正明一行,林辰回到办公室,关上门。窗外阳光正好,但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中央纪委直接授权介入,这意味着什么?是举报材料分量太重,惊动了上面?还是有人通过更高渠道施加了影响?抑或,这本身就是一场更高层面的、针对特定改革路径的审视?
他意识到,问题的性质可能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不再仅仅是宛城一个项目的问题,甚至可能不仅仅是冲着他林辰个人而来。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尽管周正明等人的到来极其低调,但“中央纪委来人”的消息,还是像电流一样迅速穿透了宛城政坛的每一个角落。与之前省纪委调查组带来的紧张不同,这一次,很多人感受到的是一种更深的窒息感和不确定性。中央纪委的介入,象征着问题的“升级”,也意味着地方层面的任何缓冲或博弈空间都被极大地压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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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国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脸色比上次更加难看:“林书记,怎么会是中央纪委直接来了?这”
“依法依规,接受监督,有什么问题?”林辰打断他,语气严肃,“建国,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通知下去,各部门必须无条件配合调查组工作,实事求是提供材料。同时,全市各项重点工作,特别是经济发展和民生保障,绝不能停步!谁在这个关头撂挑子、出岔子,我第一个追究他的责任!”
王建国看着林辰沉静如水的表情,躁动的心绪略微平复,用力点头:“是,我马上部署!”
接下来的几天,宛城的氛围变得微妙而压抑。市委市政府的工作看似照常运转,但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说话做事都多了几分顾忌。周正明小组的工作效率极高,调阅了大量文件,并先后约谈了王建国、分管副市长、发改委、财政局、住建局主要负责人,以及当时的部分评标专家。谈话都在指定地点进行,内容严格保密,但每次有人被请去,都会引发新一轮的私下揣测。
林辰严格遵循要求,不再过问与该项目有关的任何具体事宜,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全省老工业基地转型的调研中。他深入分析洛山、北阳等地的转型案例,撰写详实的报告,试图从更宏观的视角总结经验教训。这项工作让他得以暂时从宛城的漩涡中抽身,保持思维的清醒和战略的定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林辰接到了赵建国书记从省里打来的电话。
“林辰啊,”赵建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也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中央纪委的同志跟我通了个气。目前核查还在进行,有些情况比较复杂。”
林辰心中一紧:“赵书记,有什么新发现吗?”
“具体的我不能多说,纪律要求。”赵建国停顿了一下,“但你要有思想准备。举报材料比想象中细致,而且出现了一些对你不利的旁证。‘鼎泰路桥’那个隐名股东,叫刘万山的,你听说过吗?”
“有所耳闻,是本地一个商人,但我不认识,也从未有过接触。”林辰回答得斩钉截铁。
“问题就在这里。有证据显示,刘万山在项目招标期间,多次在私下场合吹嘘‘上面有人’,暗示能搞定项目。虽然目前没有证据直接 lkg 到你,但这种舆论环境”赵建国叹了口气,“另外,审计核查也确认,最终结算价比预算高了差不多18,虽然有变更签证,但理由是否足够充分,存在争议。这些点连在一起,杀伤力不小。”
林辰感到胸腔有些发闷:“赵书记,我以党性保证,我本人绝无任何违纪违法行为,也从未授意或默许任何人违规操作。项目的战略必要性、当时的客观压力,这些我都愿意向组织详细说明。如果执行层面有人钻空子,甚至蓄意设局,我恳请组织彻查到底!”
“你的态度,组织是了解的。”赵建国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现在的局面是,中央纪委已经介入,核查就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结果。省委的压力也很大。我今天打电话,是想提醒你,要做好最周全的准备。必要的时候可能需要你暂时离开一线岗位,配合调查。”
暂时离开一线岗位?林辰的心沉了下去。这几乎相当于停职审查的前奏。
“我服从组织任何决定。”林辰的声音有些干涩,“只是,宛城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量子谷’刚有起色,几个大项目正在爬坡过坎”
“这些组织会统筹考虑。”赵建国打断他,“你现在要做的,是配合好调查,相信组织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结论。另外,”他压低了些声音,“我听说,最近有人往老厂区那边跑,想挖点‘材料’。你自己也要注意。”
挂了电话,林辰站在窗前,久久不语。夜幕下的城市灯火璀璨,但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对手的攻势,一环扣一环,不仅在上层运作,还深入基层撒网,现在更是引来了最高级别的监督力量。这已经不单纯是项目问题,而是一场全方位的围猎。
他想起了张师傅的那个电话。看来,对方的小动作一直没停。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简短一句话:“有人想用刘万山和变更签证做文章,小心录音。”
林辰瞳孔微缩。这条短信是谁发的?是提醒,还是新的陷阱?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缓缓按下删除键。
他走回办公桌,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取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这是他到宛城后开始记录的工作日志,上面有每次重要会议的要点、调研的思考、乃至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困惑和忧虑。他翻到关于“未来汽车”项目的那几页,目光落在自己当初写下的一段话上:“快与慢,破与立,效率与规范,永远是改革者面临的两难。但无论如何,底线不能破,初心不能忘。”
他合上笔记本,重新锁进抽屉。
风雨欲来,暗流已成汹涌之势,礁石已露狰狞之角。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也无处可退。他面对的,可能不仅是几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更可能是某种固化的利益格局对改革力量的反弹,甚至可能是不同发展理念的激烈碰撞。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秘书小马的分机:“小马,通知办公室,明天上午九点,召开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学习中央最新关于规范重大项目建设决策程序、防范廉政风险的文件精神。要求各县区、各部门主要负责人都参加。我们要主动学,深入学,对照检查,改进工作。”
既然风暴不可避免,那就迎上去。在规则范围内,尽最大努力澄清事实,扞卫真相,也扞卫这条被实践证明有利于宛城发展的改革之路。这不仅仅是为他自己,更是为那些相信他、跟着他拼搏奋斗的宛城干部和百姓。
窗外,夜色深沉,但远处天边,似乎已有极淡的微光,预示着黎明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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