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山的夏日，是浸在铁屑味儿里的。晒得发烫的铁皮厂房，空气里飘着散不去的金属粉尘，蝉鸣都带着一股子闷劲儿。可这个七月，不一样了。
“阳光科技（洛山）智能制造基地”首批产品下线，五千套高效光伏组件，价值整整三亿。德国技术专家霍夫曼签字验收时，眼镜滑到了鼻尖，扒着镜片瞅了半天，嘴里嘟囔着“精度惊人”。这批货连夜装车，大卡车突突地碾过老厂区的柏油路，直奔港口，要漂洋过海去欧洲。
这事儿，可不只是给新公司稳住了阵脚。那些当初对着洛山改革方案皱眉头、持观望态度的人，总算是闭了嘴。他们第一次真切瞅见，“洛山制造”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能蜕层皮，换个样。
变化最先显在纸上。省统计局的月报一出来，明晃晃的数字戳眼——洛山市当月工业用电量环比涨了百分之十七，制造业的增幅更是一骑绝尘；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也悄悄往上挪了一个点。
别瞧这些数字冷冰冰，背后全是活气。生产线转起来了，工人的工资和绩效奖金揣进了兜里，腰杆子就硬了。以前巷口的小餐馆，晚上七八点就打烊，现在十点了还亮着灯，划拳声、碰杯声能飘半条街。一种叫“信心”的东西，正顺着电线、顺着马路，一点点渗进这座老工业城的骨头缝里。
更实在的回响，写在一张张脸上。张建国老师傅，以前是淮海能源的老焊工，儿子小张在南方打了好几年工，去年回了家，进了德鑫厂当技术员。首批订单奖金发下来，小张直接揣着卡，拉着老爹奔了家电卖场，扛回一台对开门冰箱。
张师傅摸着冰箱门，冰凉凉的，亮得能照见人影，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那天林辰正好来社区走访，老张攥着他的手，嘴唇哆嗦着：“林书记，这下踏实了。以前啊，天天怕厂子黄了，饭碗砸了，现在订单排到年底，心里这块石头，总算是落了一半。”
还有那些曾经堵在淮海能源门口讨说法的小老板，态度转变得比翻书还快。德鑫金属加工厂的张德海，现在成了香饽饽，天天被一群小老板围着，问他怎么改造设备，怎么接订单。
老张大嗓门一吼，唾沫星子乱飞：“跟着新基地的标准走，是累脱了一层皮！可路子对了啊！以前咱是拼力气，挣辛苦钱，现在是靠技术、靠质量，腰杆子硬气！”他厂里那几台老机床，翻新改造后，成了宝贝疙瘩，外协订单排到了三个月后。最近他还琢磨着，联合几家配套厂凑钱，搞个共享实验室，添点精密检测设备，把整个片区的配套水平提上去。
这些细碎的变化，没惊天动地，却实打实。顺着报表，顺着走访记录，顺着老百姓的口口相传，一路汇到林辰的案头，也飘进了省城的会议室。
一次非正式的省委书记碰头会，赵建国书记端着茶杯，慢悠悠抿了一口，看似随口提了一句：“老周啊，前几天碰到洛山的老郑，说起他们那儿的光伏产业，精气神可不一样了。林辰同志在那边下的苦功，没白费。”
周永康副书记没接话，低头吹着茶杯里的浮沫，半晌才淡淡道：“开局是不错。但一个项目投产，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关键看能不能持续，能不能真正形成气候，带动整个区域发展。林辰同志肩上的担子，还重着呢。”
这话听着是关心，林辰心里门儿清。洛山这点成绩，顶多是给他赢了点时间，赚了点信任。省委副书记这个位置，容不得他盯着一城一地的得失。他得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把洛山的路子，放到全省的大盘子里去掂量。
就在洛山的事儿刚捋出点头绪，宛城那边的一通紧急电话，又把他的神经绷紧了。
电话那头，王建国的声音又急又躁，还透着点兴奋：“老林，出大事了！必须跟你汇报！科大的包校长刚找我，他们牵头的国际量子通信前沿技术研讨会，原定下月在沪上开。可刚才接到消息，海外几位顶尖专家，因为一些非技术原因，临时婉拒了线下参会，只同意线上交流！”
林辰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抓着电话追问：“这对研讨会影响多大？”
“影响大了去了！”王建国的声音都快劈叉了，“这次研讨会级别高得很，是我们‘量子创新谷’在国际学界亮牌子、抢人才的关键一步。少了那几位‘大牛’现场撑场，学术分量直接掉一截！更麻烦的是，这种临时变卦，容易被人嚼舌根，说我们的学术环境不行，项目没吸引力，这对后续的国际合作，简直是釜底抽薪！”
林辰走到窗前，望着省城鳞次栉比的高楼，脑子转得飞快。这哪是简单的学术交流变故？背后分明是国际竞争的暗流在涌动。怎么应对，既要智慧，更要定力。
“包校长和科大那边，有应急方案吗？”他沉声道。
“有！他们想得挺周全！”王建国的语气稍稍平复，“主体部分还在沪上办，保住基本盘。同时，在咱们宛城‘量子创新谷’设个高水平分会场，依托刚建成的洲际量子通信干线地面站，搞个‘开放日’性质的深度交流。邀请愿意来的国际专家，还有国内顶尖团队，实地看看我们的设备和研发进展，搞小范围、高强度的闭门研讨。用实打实的硬实力，抵消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化被动为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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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思路好！”林辰当即拍板，语气里满是赞许，“这不光是应急，更是亮肌肉的好机会。要让国际学界看看，不管外面风云怎么变，我们发展量子科技的决心不变，手里的家伙事儿也是实打实的。你告诉包校长，省委会全力支持，需要协调什么资源，尽快列个清单报给我。宛城分会场的筹备，你亲自盯，规格要高，服务要细，把咱们的诚意和开放度，全亮出来！”
挂了电话，林辰的心情久久没平复。洛山的产业升级刚见起色，宛城的科技创新就撞上了新挑战。这两条战线，就像驱动全省发展的两个轮子，缺了哪个都不行。
洛山的实践证明，传统老工业基地，不是只能等着衰落，只要敢改革、找对路，照样能焕发新生；而宛城的量子科技，关乎的是未来，是能不能抢占科技竞争的制高点。两者相辅相成，少了谁都玩不转。
他坐回办公桌前，铺开稿纸，笔尖悬了半天，才落下墨。下一步的棋，得好好琢磨。洛山的经验要总结提炼——怎么平衡改革力度和职工承受度，怎么激发中小企业的创新活力，怎么把产业链串起来，这些都得形成可复制的模式，给省内其他老工业城市抄作业。
同时，宛城的量子通信也得盯紧。省级资源要跟上，帮他们应对国际竞争的各种变数。这把开启未来的钥匙，必须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暮色渐沉，窗外的城市亮起了灯。林辰走到办公楼顶层，朝着东南方向眺望。那里是宛城，是洛山，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土地。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他衣角翻飞。他知道，眼下的平静，只是下一场冲锋的间歇。洛山的机器声还在耳畔回响，而更远的天际线里，新的机遇和挑战，已经露出了轮廓。
作为省委副书记，他的战场，从来不是一座城，一个项目。而是整个徽州省的发展大局。
脚下的路还很长，但他的步子，走得格外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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