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与菩提祖师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悄然消散于金殿之上，只留下那祝愿“大唐千秋万代”的余音，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中缓缓回荡，更衬得此刻的气氛凝滞如铁。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再无暇去追寻那已离去的神迹，全都聚焦在了那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唐僧，以及内务府总管手中那两件刺目之物——嫣红的肚兜与那包闪烁着俗世光芒的珠宝之上。
李世民端坐于龙椅之上，脸上的感慨与失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帝王的深沉与冰冷的审视。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静静地、带着巨大压力地，注视着下方瑟瑟发抖的唐僧。
良久，李世民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御弟。”
这两个字，以往带着亲厚与尊崇，此刻听来，却充满了讽刺。
“你自贞观十三年出长安，历十四载寒暑，跋涉十万八千里，往西天拜佛求经。朕与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皆翘首以盼，盼你求得真经，普度众生，佑我大唐。”
他的话语平稳，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如今，你回来了。经书，朕已看过，残缺近半，尚需……尚需朕的孙爱卿耗神补全。”提到孙悟空，李世民语气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随即变得更加冷硬，“而除此之外，你的行囊之中，竟还藏着此等……此等污秽之物与阿堵物！”
他猛地一拍龙案，声震殿瓦：“唐三藏！你给朕解释清楚！这肚兜，这珠宝，从何而来？！你口口声声四大皆空，持戒修行，这便是你取经路上的‘修行’吗？！这便是你向朕、向天下人展示的‘功德’吗？！”
皇帝的怒火，如同实质的雷霆，笼罩了整个大殿。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唐僧被这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涕泪交流，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陛下！陛下息怒！贫僧……贫僧……此事……此事……”
他支支吾吾，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羞惭、恐惧、悔恨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他如何能说？说这肚兜是女儿国国王情浓之时，趁他意乱情迷悄悄塞入他行李的念想？说这些珠宝，部分是各国“供奉”的路费，部分是他见财起意，默许八戒收下的“布施”？
“说！”李世民厉声喝道，不容他有丝毫闪躲。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押送唐僧行李的随行侍卫统领求见，称有要事禀报。李世民准其入内。
那统领进殿，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本皱巴巴、封面油腻的册子：“启禀陛下，此乃末将在整理圣僧行李时，于其座驾鞍袋夹层中发现，似是……似是猪长老的日记手札。其中……其中记载了些许西行路上的……见闻，末将觉得……或与今日之事相关，不敢隐瞒，特来呈上。”
猪八戒的日记？！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提到了顶点。李世民示意内侍接过，亲自翻看。那日记字迹歪歪扭扭，错字连篇，但意思却表达得“淋漓尽致”。
只见上面断断续续记载着：
“……路过乌鸡国，那国王老儿忒小气，就给几块干饼，俺老猪偷偷把他贡桌下的金盘子顺了两个，换酒喝了，师父睁只眼闭只眼……”
“……女儿国真是好地方，美女如云，师父跟那国王眉来眼去，晚上还偷偷收了人家送的香囊，啧啧……”
“……金兜山那伙强盗孝敬的银子，师父说‘出家人不爱财’，转头就让沙师弟收起来当盘缠了……”
“……狮驼国边境，那几个富商给的金叶子，师父念叨了半天‘罪过罪过’，最后还是放进包里了，说‘以备不时之需’……”
一桩桩，一件件，虽多是八戒视角，夹杂着个人抱怨和夸张，却清晰地勾勒出一幅与“圣僧”形象大相径庭的画面——一个并非完全六根清净，时常在戒律与欲望间摇摆，甚至默许、纵容徒弟贪财好利的凡俗和尚！
李世民越看，脸色越是阴沉。他将日记猛地合上，掷于御案，目光如冰刀般射向唐僧：
“唐三藏！你还有何话说？！取经路上，默许徒弟偷盗，自身接受女子私密信物，敛收钱财珠宝！这就是你向朕宣扬的‘持戒精严’？这就是你所谓的‘十世修行’？！”
“你取回的经书，残缺不全，尚需他人补阙！你自身的行持，更是破绽百出，沾满红尘俗垢！你让朕，如何信你？让天下百姓，如何信那西天的佛法能度人？！”
皇帝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将唐僧最后一点伪装和侥幸彻底撕碎。他瘫在地上，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再也无力辩驳，只剩下无边的羞愧与绝望。他知道，自己不仅未能取回完美的真经，连自己这个“取经人”，都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陛下……贫僧……知罪……”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李世民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失望与厌恶。他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疲惫地道：
“将唐三藏，暂押回弘福寺，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其带回之经卷，封存入库，待朕与诸臣工再议如何处理。猪八戒、沙悟净，行为不端，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退朝！”
一场本该是迎接取经功臣、庆贺真经东传的盛事，最终以这样一场尴尬、难堪甚至丑闻般的审问收场。唐僧被侍卫架起，失魂落魄地拖出大殿，那件红色的肚兜，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烙印在了他作为“圣僧”的声誉上，也烙印在了这场轰轰烈烈的取经事业的终点。
而那个曾被他驱逐，却最终以另一种方式守护了大道、补全了经典的徒弟，早已功成身退，逍遥于天地之间。这其中的对比与讽刺，让每一个目睹今日之事的人，都唏嘘不已，深思良久。
取经的传奇，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显露出了它复杂而真实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