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的咸阳宫象一头蛰伏的玄铁巨兽,高大的宫门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
宫墙垛口悬挂的犀角灯被夜雾浸透,晕出团团昏暗的光芒,高耸的阙楼刺破墨色天幕,檐角悬挂的玄鸟铜铃在风中纹丝不动————它们早已被工匠用铅水浇死,就象秦国的律法,不可撼动。
哒哒!
巡更的玄甲卫队缓步经过宫门,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透着一股无形的威严以及压迫感。
直至一道苍老的身影自黑暗的过道中缓步踏出,那巡逻的卫兵瞬间停下了脚步,为首的将领躬敬的对着来人行礼,沉声道:“拜见相国大人!”
其身后的小队成员全部垂下双眸,不敢直视来人,哪怕此地是咸阳宫。
按照秦律,夜晚的咸阳宫是封禁的,不得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违令者,夷三族————可话又说回来了,任何律法都是需要人来执行的,而秦国律法的最终解释权目前就在眼前之人的手中。
权倾朝野,凌驾王权之上!
他可以在秦国做到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便是立于权力巅峰的魅力!
吕不韦甚至不曾理会行礼之人,以对方的地位,还没资格让他认识,其苍老的面容有着一股不怒自威之感,眉宇间有着一股阴郁之色,脚步不停地向着前方走去。
沿途的小队成员极为躬敬的站在道路两侧,不敢阻拦其前进的道路,更不敢询问他为何夜晚逗留王宫,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惊扰到吕不韦沉思。
直至吕不韦离开宫门,一行人才略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巡逻。
宫门口的位置,一辆马车已经等侯许久,四周有着卫兵护卫。
吕不韦踩着一名侍卫的脊背上了马车,腰杆笔直的跪坐其中,闭目思索秦国如今所面临的局面,他年事已高,秦王亲政在即,那些一直被外戚压制的王室宗亲有些坐不住了。
权力斗争从未有一刻停歇过。
当你足够强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变成好人,躬敬的蛰伏在你身边,直至你露出虚弱的一面。
“长安君成??吗?”吕不韦徐徐睁开了深邃的双眼,眼中有着阴戾的寒芒闪铄,对于先王的子嗣,他并不想做的太过分,可若是对方非要与王室宗亲的那些人搅和到一起,那他也没办法了。
秦国内部不能乱,尤其是如今这个局面,距离秦国一统天下只剩下最后一哆嗦,他不容许有任何人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大局!
谁也不行!
哪怕是他自己!
可一旦处理了长安君成矫,秦王赢政与太后赵姬必然会对他心生芥蒂,前者倒是无碍,毕竟这是一个帝王必须经历的过程,一个合格的帝王并不需要兄弟亲情,以赢政的才智,只需稍加引导便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对于这位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君王,吕不韦很满意,他拥有一个完美君王的一切素质,如今只缺乏一些真正的历练,便能彻底成长起来。
长安君成蟠便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至于王太后赵姬————吕不韦则是相当无奈,毕竟这个女人真的很不象一个合格的太后,而他年龄渐长,已经经不起她折腾了,且他也必须顾忌秦王赢政的感受,有些事情不得不避讳。
这些事情比起六国的事情更让吕不韦头疼,毕竟稍有不慎,便会导致秦国内部动荡不安。
一个强大的国家从繁荣走向衰败的原因,极少是因为外部敌人,通常原因都是内部动荡,稍有不慎,六代君王积累下来的大好局面便会毁于一旦。
这责任,吕不韦担当不起!
他还不想遗臭万年。
“相国大人,罗网加急密信!”就在此时,马车外传来了侍卫躬敬的声音,片刻之后,一张经过加密的卷轴便是从窗口的位置递到了吕不韦身前。
吕不韦微微蹙眉,伸手接过卷轴,伴随着卷轴徐徐打开,一行行整齐的小字便是映入了眼中,同时一个极为陌生的名字也是进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赵言!
一个从未在六国之中出现过的名字,如今竟然就这般明晃晃的出现在了罗网的加急密信之中。
“一个阴阳家弟子竟然取代了乐乘,成了赵国的上将军,还劝说信陵君合纵伐齐?”吕不韦的神情变得异常的精彩,他已经许久不曾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只因为眼前这情报上的内容太过不可思议。
最让他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此子竟然是站在秦国这边的,入赵国成为上将军,只是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待价而沽,如今还欲借助赵国之手灭了燕国,想要搅动天下风云。
吕不韦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这般惊才艳艳的年轻人了,对方所谋划的事情更是让他心跳微微加速。
最关键,此子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
如今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此子究竟是不是真的站在秦国这边,亦或者只是假借秦国之力,完成着自己的目的————吕不韦目露沉思,权衡利,不过只是片刻,他心中便有了决断,无论赵言的目的如何,秦国都没理由不插上一脚。
有着罗网之人在赵言身边贴身监视,无需担心赵言有异心。
就算退一万步讲,赵言真有异心,利用了秦国,可若能提前灭了燕国,站在大局来看,对于秦国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甚至一劳永逸,今后再也不用担心六国合纵攻秦一事!
“阴阳家竟然能教出了这样的大才————”吕不韦饶有兴趣的轻声说道,随后抬手敲了敲车壁,“派人去阴阳家查一查赵言此人,老夫要他的所有情报,何时入的阴阳家,与什么人接触过!”
“诺!”车外之人躬敬的应道。
翌日。
阳光明媚,秋高气爽。
赵言一早便起来打坐修炼,汲取太阳初升时的天地灵气,用阴阳家的话术来说,太阳初升,乃是天地万物苏醒之机,此时天地间的生气最为旺盛,蕴含的天地精气可滋养万物。
一番盘坐修炼,赵言顿感身心轻松,昨日因战而损耗的精气都尽数恢复了过来。
千金散尽还复来————诗仙诚不欺我。
赵言睁开了双眸,眼中有着精芒徐徐内敛,整个人都显得精神饱满,哪怕昨夜只休息了一个时辰不到,可眉宇间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疲倦之感,有一种整个人都重获新生的错觉。
今日又是一个崭新的自己。
——
他看向一旁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娥皇,微微一笑,道:“姐姐,今日就别与我切磋了,我等会得进宫一趟,面见赵王,你若觉得无聊,可以出去走走。”
“不用,我并不觉得无聊。”娥皇微微摇头,神态娴静且淡然,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女人,就象冬季飘落的雪花,永远是那般的寂静无声。
与之对比,女英的性格就比较俏皮活泼,更加主动,喜欢当一个女骑士。
“待我忙完这一阵,便陪姐姐出去游玩。”赵言许诺道,他知道娥皇想陪在自己身边,可他最近要做的事情比较多,且经常出入赵王宫,带着娥皇并不合适,尤其是府内还有一个惊鲵等着他投喂,总不能比翼双飞吧?
双管齐下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二女有点无法接受。
“好。”娥皇嘴角露出一抹浅笑,颔首应道。
告别了娥皇,赵言便去前院找到了惊鲵,在她的服侍下,换上头盔甲胄,不同于秦国的黑甲,赵国的甲胄呈现暗金色,边缘有着红色线条点缀,穿在赵言身上,更显几分英武不凡。
重量还可以,不影响活动————赵言感受了一下甲胄的重量,对着铜镜,满意的点了点头。
惊鲵看着身着铠甲的赵言,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赵言的外表确实很有本钱,男人的外貌在一无是处的时候自然无用,可当这个男人成为一国上将军之后,那这个外貌便是加分项。
啪!
翘臀遭袭,吃痛的惊鲵不由得盯着赵言,清冷的眸子仿佛要吃人。
赵言迎着那双清冷的眸子,丝毫不惧,反而露出一抹坏坏的笑容,道:“别忘了昨夜的约定,今天洗干净等我,晚上我尽量早些时候回来陪你。”
说完,也不管惊鲵同不同意,便迈着稳健的步伐向着府外走去。
惊鲵注视着赵言离去的背影,不禁握紧了拳头,花费一晚上平复的心绪因为赵言的一句话又乱了。
赵言乘坐马车来到赵王宫,随后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了王室专用的练武场,在此地见到了身着甲胄的赵王偃,其魁悟的身形并非摆设,骑马射箭皆是一绝,当他策马急驰,弯弓搭箭命中靶心时,全场轰然喝彩。
郭开更是不顾形象的大声吹捧:“大王威武!”
身着华服的倡后同样如此,娇躯抖动间,隐约能看到那波澜壮阔的雄伟景象,而她也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毫无一国王后该有的贵女形象。
赵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有一点毋庸置疑,这就是一个骚里骚气的荡女,眉眼间都充斥着妩媚之意,勾人心头直痒痒的,恨不得狠狠将其压下,用力鞭挞一番,让其真正住嘴!
赵王偃察觉到了赵言到来,他随手将手中弓箭扔给了一侧的侍卫,随后骑马来到赵言的身旁,笑道:“上将军,寡人箭法如何?”
“大王若愿领兵亲征,当世无一人可挡!”赵言想也不想,一个马屁直接拍了过去。
赵王偃也是一朵奇葩,他竟然真的信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只恨寡人肩负一国命脉,没有机会亲征!”
说话间,他翻身下马,从一旁侍卫手中接过汗巾,擦拭额头汗珠。
“可知寡人今日找你来所谓何事?”
“不知。”赵言摇了摇头,此事是昨日定下的,具体事宜,赵王偃并未明说,而郭开这位好大哥也没有和他说明今日之事,不过目前他与赵王偃还处于热恋期”,倒也不用担心会出现坏事。
“今日找你,并非寡人有事,而是王后她有事情拜托你。”赵王偃对着一旁的倡后等人挥了挥手,同时为赵言解惑。
她想干嘛?!
赵言闻言一愣,同时目光看向了倡后,与那双烟视媚行的眸子对视在了一起,能清淅的看到对方眼底闪铄的灼热情欲,这是一个欲求得不到满足的荡女。
一时间,他心中忍不住嘀咕了起来,对方莫非痒了?
“先生乃是大才,又师出名门,所以本宫有一事相求,还望先生应允。”倡后微微垂眸,声音娇柔,令人不忍拒绝。
“不敢,王后有何事,但说无妨,只要言能做到,绝不推脱。”赵言躬敬一礼,沉声应道。
倡后看着眼前年轻俊朗的赵言,对方身着甲胄的英武气质,更是冲的她心头发麻,不过当着赵王偃的面,她也不敢太过胡乱,轻声道:“都是为了本宫那不成器的孩儿,他虽有郭相国教导,可郭相国平日里国事繁忙,不能随时教导,又加之本宫与大王宠溺,导致他的性子越发顽劣贪玩,不知自爱。”
此刻,赵王偃的脸色也多了几分不悦,虽然赵迁与他年轻时候一般无二,可为人父亲之后,他还是希望赵迁能学好的,可目前看来,郭开并不能教好他,所以将希望寄托在了赵言身上。
因为赵言年纪轻轻便才华横溢,文韬武略皆是不俗,若能学会万一,赵王偃也能放心将赵国交到他手上。
“太子殿下年纪尚小,贪玩也是正常的。”赵言安慰道。
“咳咳,你们聊吧,寡人还有政务要处理,便先走了。”赵王偃直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随后带着郭开向着练武场外走去,那神态,似乎有些窘迫。
待赵王偃与郭开走远,倡后的眼神才越发哀怨与无奈,声音透着几分勾人的甜腻:“哎,都怪本宫没教好他,导致他小小年纪便玩上了宫女。”
“这——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赵言闻言一愣,道。
“可迁儿年岁尚小————”倡后尤豫了一下,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