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已是翌日午后。
意识最先感知到的,是阳光的暖意。
金色的光尘在空气中浮动,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第一眼便看到了母亲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围在床边的师父蒙徒和几位师兄。
“我还活着……”他下意识发出声音,嘶哑低沉,暗弱无响。
“阿秀,你醒了!”李氏见他睁眼,高悬的心脏终于落回原处,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蒙徒等人也是如释重负。
李氏连忙起身,转向一旁的周山馆主,深深一揖。
“周馆主,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周山摆摆手,笑道:“弟妹言重了,我与蒙师傅是过命的交情,分内之事。”
他上前检查了一下陈秀的伤口,对众人道:“创口虽多,所幸未伤及脏腑。他穿的那件内衬是件宝物,卸去了许多力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安心静养,不日便可下地,只是要彻底痊愈,没有半个月是不成的。”
陈秀挣扎着想坐起道谢,却被蒙徒一把按了回去。
“躺好!如今伤重,不讲这些虚礼。”
入夜,陈秀自觉伤势稍缓,便执意要返回拳院。
他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在母亲的搀扶下,回到了八方拳院的内院住处。
房间里,蒙徒看着弟子苍白如纸的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猛地一掌拍在桌上。
“王家!欺人太甚!”
他眼中怒火熊熊,没想到王家竟敢如此不把八方拳院放在眼里,对自己新收的亲传弟子下此毒手。
“阿秀,你什么都别想,安心养伤,衙门那边,我已经让孙磊去为你告了假。天塌下来,有为师给你顶着!”
陈秀点了点头,一股暖流在胸中淌过。
陈秀在拳院养伤的这几日,一则消息便如投石入湖,在善县激起千层巨浪。
铜水湾一夜血战,八方拳院新晋弟子陈秀,一人一剑,独战八名悍匪!
其中,更不乏两名浸淫暗劲多年的江湖好手!
最终结果——八名悍匪,尽数毙命于其剑下!
消息传开,满城皆惊。
“两名暗劲,六名明劲,个个手持利刃,被他一个人给杀光了?”
“这……这是哪里来的天杀星下凡!”
“传闻他根骨平平,耗时五月才堪堪踏入明劲,而今竟会如此生猛!”
一时间,“陈秀”这个名字,在善县迅速传开。
从此,善县的街谈巷议中多了一个名号——“八方陈秀”。人们再提及这四个字时,声音总会不自觉地压低几分,混杂着敬畏与惊惧。
消息传到青鱼坊市,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几个在鱼档混迹的老伙计,特意跑到陈家铺子,上门向陈九怜道贺。
“陈老哥!你可真是熬出头了!”
“是啊,你家孙子现在可是名扬善县的一号人物了!”
陈九怜正在铺子里拨弄算盘,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以为他们在夸自己最看重的长孙陈勇,当即放下算盘,笑呵呵地摆手:“哪里,哪里。阿勇那孩子确实争气,听他师父说,已快摸到暗劲的门坎了,将来考个武举,光宗耀祖也未可知。”
几个老伙计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忍不住道:“老哥,我们说的不是阿勇。”
“我们说的是陈旭的儿子,陈秀!”
陈九怜脸上的笑意象是被冬日的寒风吹过,瞬间凝固了。
陈秀?
那个耗时五月才入明劲的陈秀,怎么可能引得这帮人如此吹捧?
他皱起眉头:“几位莫不是在消遣我这老头子?”
“哪能啊!”
众人七嘴八舌,将陈秀一夜之间的赫赫战功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陈秀一人一剑,斩杀八人,其中还包括两名暗劲高手时,陈九怜彻底懵了,呆立当场,满脸的难以置信。
铺子里,正在收拾布料的周氏也听得真切,心中先是为侄子感到一阵狂喜,紧接着又被巨大的担忧攫住。
却是不知,阿秀伤势如何,是否严重!
她再也坐不住,丢下手中的活计,关了铺子,匆匆从家里拿了些鸡蛋牛奶,便要出门。
“你干什么去!铺子不要了?”陈九怜回过神,对着周氏的背影呵斥道。
周氏头也未回,只丢下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语。
“我去看我侄子!”
一句话,将陈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与此同时,方家商铺。
后堂,方家大公子方寒,与妹妹方蝉,还有管事方云,正在议事。
“来年武举,我们资助的这些人里,不知能有几人成事。”方蝉轻揉眉心,眉宇间尽是忧色。
方寒面色沉静,缓缓道:“如今生意越发难做,隔壁许家更是虎视眈眈,处处与我们为难,妄图吞掉我们在城西的产业。若是来年武举再无建树,方家危矣……”
话音未落,一名下人匆匆来报。
“大公子,小姐!外面都在传,八方拳院的陈秀,昨夜在铜水湾,以一敌八,斩了两名暗劲高手!”
“什么?!”
方寒方蝉面面相觑,有些难以置信,却听下人说明情况细节,方才确认相信。
方寒眼中瞬间迸发出精光,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难掩狂喜。
这陈秀,果然是块朴玉!此等战力,来年武举大有可为!
可这份狂喜还未在他眼底站稳,便被下人接下来的话浇得透心凉。
“……据说,被杀的那伙人,与内城的王家有些干系。”
“王家?”
方寒脸上的喜色瞬间退得一干二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惹上了王家这等庞然大物,无异于引火烧身。
机遇与危机并存,这让他一时陷入了两难。
方家正堂,檀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却化不开满堂凝重如铁的气氛。
几位族中管事围坐一堂,或忧或虑,交头接耳,嗡嗡的议论声扰得人心烦意乱。
“那个陈秀,当真踏入暗劲了?”
“千真万确。本是我方家押对的重宝,天大的好事!”
“好事?他杀了王家的护卫,还是一位暗劲武夫!这是弥天大祸!”
“王家向来睚眦必报,势力又远胜于我等,此事绝难善了……”
方寒端坐主位,听着耳边挥之不去的议论声,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扶手,眉心已拧成一个死结。
一旁的方蝉更是满面忧色,轻声道:“兄长,我们若再资助他,只怕……会引火烧身。”
这正是方寒的症结所在。
陈秀的潜力肉眼可见,是方家未来不可多得的臂助。
可为了一个遥远的未来,去得罪如今善县四大家之一的王家,这笔帐,怎么算都透着血本无归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