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年间,江南苏州府下辖的墨溪镇,是个浸在笔墨里的小镇。镇东头的笔杆巷里,住着个落魄秀才李墨安,年方二十五,寒窗苦读十余年,连个举人都没中过,每日靠着给人抄书、写对联混口饭吃。
这日晌午,李墨安刚抄完半本《论语》,正对着桌上的咸菜豆腐汤唉声叹气,忽闻“哗啦啦”一阵轻响,像是书页被风拂过。他抬头一看,桌上那本祖传的《洪武正韵》不知怎的自己翻开了,书页间冒出一缕淡青色的烟雾,烟雾袅袅凝聚,竟化作个三尺来高的小老头。
这小老头穿着一身墨色长袍,袍子上绣着密密麻麻的小楷字,脑袋圆滚滚的,活像个翻开的书页,脸上皱纹深得能夹住墨汁,一双眼睛却亮得像夜明珠,手里还捏着一支三寸长的羊毫笔。
李墨安吓得“嗷”一嗓子,连人带凳往后倒,指着小老头颤声道:“你、你是何方妖魔鬼怪?竟敢闯我书房!”
小老头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清了清嗓子,声音脆生生的,像笔尖划过宣纸:“非妖非魔,乃是此本《洪武正韵》炼化的字墨仙,尔等凡人称我字墨先生便可。”他顿了顿,瞥了眼李墨安掉在地上的抄本,眉头一皱,“啧啧,‘学而时习之’的‘习’字,你写成了‘羽’下少一点,此等错别字,也敢拿出来示人?”
李墨安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半信半疑地凑过去:“字墨仙?我家这本字典,传了三代,怎么以前没见你出来过?”
“前日你给张寡妇写婚书,把‘百年好合’写成‘百年好恰’,那‘恰’字沾了红烛的喜气,又吸了你这十年寒窗的酸气,竟让我冲破了封印。”字墨先生跳到桌上,踮着脚尖翻看李墨安的抄本,一边翻一边摇头,“错字连篇,错字连篇啊!仓颉先师造字,何等严谨,到了你这儿,竟成了这般模样,真是辱没斯文!”
李墨安脸一红,辩解道:“一时笔误,一时笔误罢了。再说,写错个字而已,能有什么大碍?”
这话可戳了字墨先生的肺管子。他气得袍子里的字都快跳出来了,举起羊毫笔指着李墨安:“无知小儿!字乃天地之骨,文之根基!错一字,谬千里!你且等着,不出三日,这墨溪镇便要因错字生乱!”
李墨安只当他是老糊涂了,嗤笑一声:“我看你是刚醒过来,脑子还不清醒。我抄书去了,没空陪你闲聊。”说罢便要去捡地上的抄本,谁知字墨先生一挥羊毫笔,那抄本竟自己飞了起来,书页哗啦啦翻到有错字的地方,一个个错字像活过来似的,从纸上跳了下来,变成一个个拇指大小的小方块,歪歪扭扭地在桌上乱跑。
李墨安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只见那“习”字少了一点,变成个缺胳膊少腿的小怪物,一蹦一跳地撞翻了他的砚台;那“合”字写成了“恰”,竟长出两条小短腿,抱着桌上的咸菜块啃得津津有味。
“看到了吧!”字墨先生叉着腰,一脸得意,“这些错字,皆是你笔误所生,若不及时纠正,它们便会吸食人间笔墨气,化作错字精,在镇上作乱!”
话音刚落,就听见巷口传来一阵喧哗。李墨安探头一看,只见当铺老板王胖子举着账本,追着伙计打骂:“你个混小子!我让你记‘纹银五十两’,你竟敢写成‘纹银五两’!这四十多两银子,你赔给我?”
伙计哭丧着脸:“老板,我明明写的是五十两啊!那‘十’字怎么就不见了呢?”
李墨安心里咯噔一下,再看桌上,那“五十两”的“十”字,正是他昨日给当铺抄账本时写错的,此刻那少了一竖的“十”字,正躲在砚台底下偷笑呢!
字墨先生叹了口气:“你瞧,这便是错字作乱的开端。走吧,随我去纠正这些错字,不然这墨溪镇,迟早要被这些歪歪扭扭的小东西搅得天翻地覆!”
李墨安虽然半信半疑,但看着眼前的乱象,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行吧,字墨先生,我听你的。只是……这错字精该怎么纠正啊?”
字墨先生拍了拍胸脯,得意道:“简单!我乃字墨仙,掌管天下正字,只需用我的羊毫笔,蘸上正宗的松烟墨,在错字精身上一点,便能将其打回原形,纠正过来。不过——”他话锋一转,瞥了眼李墨安的砚台,“你这墨,乃是廉价的松烟墨,灵气不足,得用镇上笔杆山的墨果炼制的墨才行。”
李墨安挠了挠头:“笔杆山?我只知道那山上长着一片笔杆树,从没听说过什么墨果啊!”
“墨果长在笔杆树的树洞里,常人难以发现。”字墨先生跳到李墨安的肩膀上,“走吧,我带你去摘墨果。记住,摘墨果时,需默念《仓颉篇》,否则墨果便会化作青烟散去。”
李墨安无奈,只得锁上房门,跟着字墨先生往笔杆山走去。一路之上,只见镇上的乱象越来越多:私塾里,学生们背书时突然念错字,把“床前明月光”念成“床前明月慌”;绸缎庄里,掌柜给客人写货单,把“大红绸缎”写成“大绿绸缎”,气得客人当场就要退货;就连镇口的姻缘簿上,好几对有情人的名字都被改得乱七八糟,张木匠的名字被改成了张木匠,李绣娘的名字被改成了李绣良,气得媒婆直跺脚。
李墨安看得心惊胆战,也终于相信了字墨先生的话。两人快步来到笔杆山,只见山上的笔杆树长得笔直挺拔,树干光滑如笔杆,树叶墨绿如砚台,树洞里果然结着一颗颗乌黑发亮的墨果,像一串串黑珍珠。
字墨先生指挥道:“快,默念《仓颉篇》,伸手去摘!”
李墨安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默念起“仓颉作书,以教后嗣……”,一边念一边伸手去摘墨果。指尖刚碰到墨果,便觉得一股清凉的灵气顺着指尖涌入体内,墨果也乖乖地落在了他的手心,并没有化作青烟。
“好样的!”字墨先生大喜,“多摘几颗,炼制足够的墨,咱们好去收拾那些错字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