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仍在不断坠落,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紧握黑金古刀,挥刃而下。刀锋破风,切入压住张雪刃的石堆,发出一声钝响。几块碎石应声崩裂,露出她被卡住的下半身。她没有动,脸色比先前更苍白,嘴唇干裂,额角布满冷汗,呼吸微弱却清晰。
我蹲下身,目光落在她左肩。
族纹已经彻底变黑,不再只是皮肤上的印记,而是像某种异物渗入血肉深处,边缘泛着冷金属般的暗光。它在缓慢跳动,节奏与她的呼吸错开,仿佛独立于生命之外,在悄然苏醒。
我右手收紧刀柄,刀尖微微抬起,悬停在她身侧半寸。
这不是犹豫,是身体本能的警觉。这东西不对——它不属于她原本的血脉,也不是灰袍人留下的痕迹。它是从内部被激活的,像是门后气息的延伸,借由她的躯体重新点燃。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低语。
声音无处不在,仿佛从岩壁渗出,又直接浮现在脑海。一个熟悉的声线,平静得不似活人所有。
“杀了她。”
我抬头。
半空中浮着一道影子。轮廓与我相同,披着灰袍,面容藏在帽檐阴影之下。它的眼睛是空的,但我能感觉到视线正落在我身上。
“杀了她。”那影子重复,“门后的罪孽不会苏醒。你还能守住最后的封印。”
我没有回应。
这声音我听过。棺中那人开口时,便是这般如地底寒气般刺骨的质感。它是残念,不是幻象。是上一个未能逃脱的守门人所遗留的回音。它说的每一个字,都契合张家三代以来的铁律——凡有异变者,斩。
可我的手,始终未动。
影子缓缓抬手,指向张雪刃的胸口。“她已经开始承接门后之物。再过一刻,她将成为新的容器。到那时,你杀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
话音落下,密室轻轻震颤。一块小石砸在我肩头,滑落下去。我没有躲。
我知道它说得对。依照旧规,此刻便该动手。用黑金古刀切断血脉联系,将异变扼杀于萌芽。这是最稳妥的选择,也是无数前人走过的路。
可我忘不了她撕开衣襟时的眼神。
不是求生,也不是恐惧。是清醒的托付。
“用你的血……封门……别信它的话。”
那时她的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腕,掌心冰凉,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道。她说完这句话,族纹便开始发黑,如同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而现在,那股力量正在她体内蔓延。
影子见我不动,声音变了。不再平静,而是透出一丝急迫:“你难道要重蹈我的覆辙?你以为你能撑到三十岁?你已经在变,你自己闻得到。”
我确实闻得到。
硫磺混着焦骨的气息,不只是从门后飘来。它从我皮肤里渗出,沾在衣料上,缠绕在每一次呼吸之间。心跳每一次搏动,血液便更热一分。
我知道,我已临近界限。
可我也知道,若此刻我杀了她,我就真的成了那个棺中之人。成了只知执行规则、放弃判断的容器。
我不是他。
我不想成为他。
我缓缓收回刀,横置于身侧。
影子发出一声低笑,如同风穿过枯井。“你会后悔的。当门彻底打开,当罪孽涌出,你会跪在地上,求我让你回到这一刻。”
我没有看它。
只是低头看向张雪刃。
她睁着眼,虽虚弱,但意识清明。她望着我,没有说话,右手却慢慢抬起,指尖轻轻触碰到我的手腕。
就在接触的瞬间,异变突生。
她腰间的短匕首骤然亮起一道光。银白色,自刀柄族纹处扩散而出。与此同时,我脖颈处的麒麟纹猛然发烫,金色光芒顺着皮肤蔓延,如血脉奔涌。
两道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轰鸣,也没有冲击。只有一圈波纹自我们之间荡开,如同水面投入一颗石子。光芒扫过地面碎石,那些石头轻轻一震,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痕。
影子猛地后退。
它的身体开始扭曲,仿佛被无形之力拉扯。它想开口,声音却断裂成嘶哑杂音。它的手伸向我,似要抓住什么,可光芒越来越强,它的轮廓逐渐模糊。
“不可能……”它终于挤出三个字,“你们不该……”
话未说完,它的身体碎了。
不是消散,而是像玻璃般裂开,一块块剥落,化作光点,最终湮灭在空气里。
黑金古刀突然震动。
我低头看去。原本暗沉的刀身纹路逐一亮起,如同被唤醒的脉络。刀柄变得温热,紧贴掌心,仿佛血脉在共鸣。
张雪刃的手仍抓着我的手腕。
她的族纹依旧漆黑,但不再扩散。光芒褪去后,那片黑色安静下来,像是被暂时压制。她轻喘一口气,肩膀微微松懈。
“你还好吗?”我问。
她点头,声音极轻:“手……有点麻。”
我没有松开。
抬头望向前方。
尸骸群仍在原地。它们背对我们,面对青铜门,一动不动。没有转身,也没有动作。但我知道,它们察觉到了刚才的变化。它们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门缝比之前窄了些。
金液已全部渗入,门板边缘合拢,却未完全封闭。里面一片漆黑,无声无息。可我能感觉到,那里的平衡已被打破。那种沉睡的状态,正在动摇。
我缓缓起身,将黑金古刀插回背后。
伸手去拉她。
她的左手仍被压在石下,一时抽不出来。我弯腰,一手撑住石缘,用力上推。石头松动了一下,却卡得太深,只挪开一道缝隙。
“先别管这个。”她说。
我看她。
她仰头望着我,眼中亮得惊人。“刚才的光……是不是说明,我们可以一起做点什么?不只是守,也不只是逃。”
我没有回答。
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双刃本就是一对。守与开,从来不是对立。它们是同一把刀的两面。张家历代将它们分开供奉,视作禁忌,可初代留下它们时,本意或许并非封印,而是选择。
如今,两个血脉都醒了。
一个来自纯血守门人,一个来自支派遗孤。一个带着麒麟血,一个带着被斩断又重燃的族纹。我们都非完整,但我们加在一起,或许比任何前任都更接近真相。
头顶又掉下一块石头。
不大,砸在不远处,裂成两半。裂缝中露出一点金属光泽,像是埋在岩层中的铜片。我没有理会。
蹲下身,伸手托住她腋下,准备将她从石堆中拖出。她配合着用力,脚蹬了几下,终于抽出一条腿。
就在这时,她的短匕首又亮了一下。
很微弱,仅刀柄处一闪而逝。我注意到,她脖颈后方一小块皮肤也在发光,位置正对族纹根部。那光不外溢,反而内收,如同在凝聚某种力量。
她忽然停下动作。
“等等。”她说。
我停下。
她闭上眼,眉头微皱,似在感知体内的变化。几秒后睁开眼,望向我:“我好像……能听见点东西。”
“什么?”
“不是声音。”她摇头,“是画面。断断续续的。有山,有海,还有……一把刀插在石头上。”
我盯着她。
她说的这些,我也有印象。是在使用发丘指触碰石壁时看到过的碎片记忆。那是张家前辈死前最后所见。
可她不该看到这些。
她的血脉,已与我的产生了共鸣。
黑金古刀再次震动。
这一次,是从内部传出的嗡鸣。刀身纹路尽数亮起,如同有液体在流动。我将它取下,翻转刀面。在刀脊靠近护手的位置,浮现出一个符号。极小,似天然纹路,却形状清晰。
是一个“契”字。
古老的篆体,与祠堂石碑上的刻字一模一样。
我抬头看她。
她也看到了那个字。
我们都没有说话。
但我知道,有些事,已经无法回头。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回握得很紧。
刀仍在嗡鸣。
密室仍在震动,碎石不断掉落。尸骸群未动,门缝未开。一切看似如初。
可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节奏变了。
不是更快,也不是更热。
是更清晰。仿佛每一滴血都在提醒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靠在石堆边,喘息着,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们试试吧。”她说。
我点头。
伸手摸向刀柄。
刀身的“契”字突然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