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光阴,在帝都诡谲的暗流与北境集结的刀兵声中,倏忽而过。
明珠楼依旧开门迎客,觥筹交错,似乎未受外界丝毫影响。
只是有心人会发现,楼内多了些气息沉凝、看似寻常却目光锐利的“客人”,楼外几条街巷的闲杂人等也莫名少了许多,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将这座酒楼与外界逐渐沸腾的局势隔开。
顶层暖阁,此刻气氛却与楼下的喧嚣截然不同。
沈烈大咧咧地坐在主位那张铺着柔软魔兽皮的宽椅上,对面则坐着两位身份尊贵无比的客人,慕晚棠,以及逍遥王慕云杉。
慕晚棠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素雅常服,只是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碧玉簪固定,眉宇间帝王威仪尽显,只是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些许苍白。
慕云杉伤势未愈,面色不佳,但眼神已恢复清明。
桌上摆着月清疏精心准备的灵茶与点心,但三人谁都没动。
沈烈的目光在慕云杉脸上转了一圈,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开门见山:“逍遥王,两日已过,
女帝陛下看来也无大碍了,咱们之前说好的事,是不是该兑现了?天虞秘藏的进去方法,该告诉本大爷了吧?”
慕晚棠闻言,略显诧异地侧目看向身旁的兄长,眼神带着询问:“天虞秘藏,进去方法,这是何意?”
她确实不知道慕云杉与沈烈之间还有这份关于皇室最大隐秘的交易。
慕云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愧疚,但事已至此,也无法隐瞒。
他定了定神,迎着妹妹探究的目光,将鬼节当夜自己如何拼死逃出皇宫、如何找到明珠楼向沈烈求救、如何以“天虞秘藏”的线索为代价,请求沈烈前往赎魂殿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慕晚棠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凤眸深处,却随着兄长的叙述,缓缓漾开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
有对兄长当时绝望挣扎的一丝心疼,有对他竟敢拿国本秘藏做交易的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了然与一丝奇异欣慰的情绪。
原来,在她濒死之际,除了宁茹雪以生命为代价的开天之路,还有皇兄这样一份孤注一掷的“交易”,将一线生机系于这个神秘的男人身上。
而这份交易,阴差阳错地,将她和沈烈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待慕云杉说完,暖阁内安静了片刻。
沈烈好整以暇地等着,慕云杉有些紧张地看着妹妹。
只见慕晚棠忽然唇角微弯,竟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她微微侧身,靠近慕云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些许气音的轻声说道:
“皇兄这件事,你做得对。”
慕云杉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拿天虞秘藏做交易,这堪称皇室大忌,他本以为妹妹即便不震怒,也会严肃斥责。
却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样的评价。
慕晚棠却已转回头,面向沈烈,脸上的笑意收敛,恢复了帝王的平静与矜持:“原来如此,既然是皇兄与与沈楼主的约定,朕自当认下。”
她顿了顿,话锋却是一转:“不过,沈楼主也当知晓,天虞秘藏非同小可,其内禁制重重,更与朕之血脉息息相关,
即便告知进入方法,若无朕亲自引导或提供特定信物,强行闯入,恐有莫测之险,反而不美。”
她这话半是提醒,半是某种意义上的筹码。
沈烈眯了眯眼,听出了弦外之音:“哦?那依陛下之见,该如何?”
慕晚棠端起面前的灵茶,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放下茶杯后,才不紧不慢地道:“朕记得,沈楼主曾言,对天虞江山并无兴趣,只想做生意,甚至愿意与天虞合作共赢?”
“不错。”沈烈点头。
“那眼下,便有一个合作的机会。”慕晚棠目光直视沈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想必沈楼主也已听闻,朕已传书玉京、玄穹、青冥三国,邀其君主于八月初三,
亲临天断峰一会,就前日刺杀之事,给朕一个交代,同时,我天虞四十万精锐,已陈兵玉京边境。
她提及此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但那话语中蕴含的铁血与锋芒,却令暖阁温度骤降。
“此事,朕希望沈楼主能与朕同行。”
此言一出,不仅慕云杉面露惊色,连沈烈也挑了挑眉,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眼神变得有些锐利。
“与陛下同行?”沈烈重复一遍,随即摇头,“陛下说笑了,这是你们四大帝国之间的外交博弈,甚至可能是战争前奏,
本大爷一个局外人,一个鬼王座组织话事人,凭什么参与?又有什么立场参与?本大爷还是对宝藏更感兴趣。”
“外人?”慕晚棠唇角勾起一个微冷的弧度,“沈楼主恐怕忘了,前夜死于你手的,
有玉京的剑圣温景洪,祝融宫主萧景衍,还有青冥的箭飒,
尤其是温景洪与萧景衍,皆是玉京仙朝举足轻重的大帝境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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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玉京仙朝会善罢甘休?青冥玄朝会不记此仇?”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你杀了他们的人,便已不再是外人,
此事,你脱不开干系,玉京、青冥或许一时慑于你的实力不敢妄动,
但一旦他们与天虞冲突加剧,难保不会将这笔账也算在天虞头上,
甚至可能以此为借口,联合施压,届时,沈楼主在帝都的生意,还能做得安稳么?”
沈烈沉默,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
他知道慕晚棠说得有道理。
他固然不怕玉京、青冥,但麻烦总归是麻烦。
尤其是他若还想在帝都安稳“转型赚钱”,就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慕晚棠见他意动,继续加码,抛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只要沈楼主答应与朕同行,在天断峰之会上,站在天虞一方,
事成之后,朕不仅会告知皇兄承诺的进入方法,更会亲自带领沈楼主,前往龙陨湖底,开启天虞秘藏,
朕以帝王之尊承诺,秘藏之中,凡非关乎天虞国运根本之物,沈楼主可优先挑选,
并且,日后天虞与鬼王座的各项合作,朕将亲自过问,给予最大便利。”
这条件,可谓丰厚至极,也诚意十足。
不仅兑现了慕云杉的承诺,更附加了巨大的利益和未来的合作空间。
显然,慕晚棠不仅想拉他下水共担风险,更想将他彻底绑上天虞的战车,至少是暂时的盟友。
沈烈目光闪烁,心中飞快权衡。天断峰之会,注定是龙潭虎穴,三大帝国君主齐聚,场面之复杂凶险,可想而知。
但天虞秘藏的诱惑实在太大,而且慕晚棠点出的麻烦也确实存在。
更重要的是他瞥了一眼慕晚棠那看似平静却暗藏坚决的眼神,隐约觉得,这女人提出这个要求,似乎并不完全是为了政治利益
他最终啧了一声,像是认命般往后一靠:“行吧行吧,算本大爷倒霉,摊上你们这档子破事,
八月初三是吧?本大爷跟你去一趟就是了,不过事先说好,本大爷只负责镇场子,
具体怎么谈,是你们帝国之间的事,别指望本大爷冲锋陷阵当打手,还有,宝藏的事,一言为定!”
见他答应,慕晚棠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不易察觉的轻松与某种更深邃的情绪,但面上依旧平静:“自然,沈楼主只需在场即可,足矣。”
正事谈妥,暖阁内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但依旧有种微妙的紧绷感。
慕晚棠沉默了片刻,忽然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轻柔了一些,目光也略显游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说道:“另外,沈楼主,既然你已亮明身份,朕也已知晓,
日后私下相处,若总是陛下、鬼王相称,未免过于生分拘谨,也容易引人注目。”
她顿了顿,抬起眼,看向沈烈,眼中神色复杂,带着一丝试探,也有一丝不容退缩的坚持:“不若,你便如从前在明珠楼时那般,唤朕飘絮吧,
朕也觉得这个称呼,更自然些,也不想因为彼此身份,便生出不必要的隔阂与疏离。”
“飘絮”二字出口,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慕云杉瞳孔微缩,担忧地看向妹妹,又看向沈烈。
沈烈也是明显一愣,显然没料到慕晚棠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他看着慕晚棠那双此刻褪去了部分帝王冰冷、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期冀与坚持的眼睛,心中某个角落,仿佛被极细微地触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极其陌生又怪异的涟漪。
这女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仅仅是觉得称呼方便?
还是
“行啊。”
沈烈几乎没怎么犹豫,脸上重新挂起那副随意的笑容。
“就按飘絮姑娘的意思做吧。”
他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仿佛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慕晚棠见他答应得爽快,眼底那丝复杂神色微微沉淀,化作一种更深沉的、外人难以解读的幽光。
她轻轻颔首:“好,沈楼主。”
事情谈完,茶也凉了。
慕晚棠起身告辞。沈烈象征性地送到暖阁门口。
临别时,慕晚棠脚步微顿,回头又看了沈烈一眼。
那目光不再有之前的凌厉与算计,反而带着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完全察觉的
留恋与不舍?仿佛离开这里,回到那座冰冷而危机四伏的皇宫,是一件需要鼓起勇气的事情。
但她终究是女帝,只是瞬间的失神,便恢复了常态,对沈烈微微颔首,又对慕云杉道:“皇兄,我们走吧。”
目送着慕晚棠和慕云杉在侍卫护送下消失在楼梯转角,沈烈站在门口,一直保持的随意笑容才缓缓淡去。
他挠了挠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回到暖阁内,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拿起已经凉透的茶一口灌下。
“呼他喵的,总算不用再藏着掖着,天天琢磨怎么演好一个普通商人了。”
“啧啧啧,这女帝眼神”
“哎想要色诱?那把本大爷想的太简单了。”
他低声嘀咕,语气里带着一种卸下伪装后的疲惫与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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