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棠意识深处,一片祥和岁月静好。
这里没有皇权纷争,没有血雨腥风,没有三百年刻骨铭心的孤独与等待。
只有潺潺的溪水声,竹叶被微风拂动的沙沙声,以及篝火偶尔迸出的噼啪轻响。
阳光透过竹屋的缝隙,洒下斑驳温暖的光点。
慕晚棠在这里只是“飘絮”,穿着简单干净的粗布衣裙,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依偎在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怀中。
沈宴安。
不是威严的帝王,不是神秘的鬼王,只是那个溪畔的樵夫,她的宴安。
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和阳光晒过后的干爽味道。
他修长的手指正一下下,极轻柔地梳理着她有些散乱的长发,动作带着无尽的珍视与温柔。
“宴安”
慕晚棠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是卸下所有防备后最真实的脆弱。
“我真的好怕这是一场梦。怕我一睁开眼,你又不见了。”
沈宴安低低地笑了,胸腔传来令人安心的震动。
他低头,温热的唇在她发顶轻轻印下一吻,声音醇厚柔和,像陈年的酒,缓缓淌过心田。
“傻丫头,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你看,溪水还在流,
杜鹃今年开得比往年都艳,我给你新编的竹席还带着青竹香呢
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答应过你,要陪你看每一个日出日落,
等你眼睛好了,我们要在院子里种满红豆,秋天我给你串手链,
冬天我们一起围着火炉讲故事这些承诺,都还没兑现,我怎么舍得走?”
他的情话并不华丽,甚至有些笨拙,却字字句句都嵌着他们共同生活过的点滴,带着烟火人间的朴实温暖,精准地抚平她灵魂深处所有的不安与创伤。
慕晚棠抬起头,眼眶微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再是悲伤的泪。
她一向清冷绝艳、威仪天成的脸上,此刻褪去了所有坚硬的外壳,只剩下全然的依赖与柔软。
她像只终于归巢的倦鸟,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
“那你以后不许再离开我半步。”她小声地、带着点娇蛮地要求,手指紧紧攥住他粗糙却干净的衣襟,“采药也不准去太远,砍柴要早点回来,还有不准对隔壁村的阿花笑。”
沈宴安失笑,眼中满是纵容的宠溺,抬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好,都听晚晚的,
药草我在屋后新辟了块地试着种,柴火够烧很久了,
至于阿花我眼里除了我家这个爱哭又霸道的小瞎子,还能看见谁?”
“你才瞎子!”
慕晚棠破涕为笑,握拳轻轻捶了他一下,力道轻得像挠痒痒。
她将耳朵贴回他胸口,听着那平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胸腔因轻笑传来的微微震动,无比满足地喟叹一声。
在这里,她不是昭雪女帝,不用背负江山社稷,不用算计权衡,不用在深夜独自面对无边孤寂。
她只是一个被爱人悉心呵护、可以任性、可以脆弱、可以全心全意依赖对方的平凡女子,沈宴安的晚晚。
幻境中的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放缓,阳光永远温暖而不灼人,溪水永远潺潺不息,爱人的怀抱永远安稳如初。
她沉溺在这份迟来了三百年的安宁与幸福里,意识越发沉静,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恬淡而真实的微笑。
而与幻境中的岁月静好截然相反,现实世界一片狼藉。
沈烈站在一条从山崖跌落、形成小小水潭的清泉边,越想越觉得亏大了。
他横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慕晚棠,将她轻放在一块岩石壁边。
随后沈烈双掌一下拍在慕晚棠石壁上。
“加钱,得加钱!”
“两个大帝,一个借尸还魂的老神棍,还有他的徒子徒孙”
“这要不加钱说不过去!”
“妈的,必须得加钱,就算你是昭雪女帝也别想赖账,本大爷从决定出来混那天开始,只认钱,不认人!”
“对了,你是女帝,还得再加两倍!”
“加钱,听到没有,加钱!”
就在这时——
“咻咻咻!”
数道破空声响起,伴随着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一队约百人、盔甲染血、气息肃杀的禁军精锐,在两道身影的带领下,迅速穿过狼藉的林地,出现在山泉附近。
为首两人,正是衣衫破损、脸色惨白如金纸、被两名禁军搀扶着的逍遥王慕云杉,
以及另一位被搀扶着、气息更加微弱、仿佛风中残烛、正是先前燃烧一切施展“帝灵开天术”后的宁茹雪。
他们显然经历了极为惨烈的突围和搜寻,才找到这里。
禁军立刻散开警戒,刀剑出鞘,警惕地看向场中唯一站着、还抱着女帝的沈烈。
慕云杉看到沈烈,尤其是看到他怀中昏迷的慕晚棠时,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激动与担忧,挣扎着推开搀扶的士兵,踉跄上前几步:“沈楼主!皇妹她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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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烈一看正主来了,立刻像是找到了债主,赶紧抱着慕晚棠往前凑了凑,但动作间却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稳当些。
“喏,人还活着,就是中了迷心大法暂时醒不了。”沈烈撇撇嘴,语速飞快,“我说逍遥王,你们可算来了,
赶紧的,把人接过去,本大爷今天抱了女帝,纯粹是出于人道主义救援,形势所迫,万不得已,
你们可都看见了,是她昏迷不醒,本大爷总不能把她扔地上吧?
这要传出去,说本大爷对女帝不敬,那可大大地冤枉!”
他一边说,一边作势就要把慕晚棠往慕云杉那边递,仿佛抱着的不是九五至尊,而是个烫手山芋。
慕云杉伤势极重,几乎站立不稳,哪里接得住。
旁边的禁军统领下意识想上前,却被慕云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沈楼主”
慕云杉苦笑,喘息着,目光却落在慕晚棠脸上。
当他看到妹妹那苍白却异常平静的面容,尤其是唇角那一抹罕见的、毫无防备的恬淡微笑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三百年了,他从未见过晚棠露出这样的笑容。
即便是在登基大典上,在收复失地的庆功宴上,她的笑容也总是带着帝王的威仪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这样纯粹放松的、仿佛卸下所有重担的笑容,只存在于三百年前,银牙湾的晨光里。
慕云杉心中剧震,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复杂的宽慰。他看了看沈烈那看似不耐烦、实则小心翼翼抱着慕晚棠的姿态,又看了看妹妹那只有在彻底安心时才会露出的神情。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击中了他:也许眼下让这个神秘的、强大的、似乎能牵动晚棠内心深处某种情绪的沈烈来照顾她,比回到那危机四伏、充满算计的皇宫,更让人放心。
至少在这里,在她昏迷的时候,她是“安宁”的。
不管沈烈是不是沈宴安,至少在他身边时,皇妹是安心的。
“沈楼主,”慕云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郑重而带着恳求,“禁军虽至,但皇宫内外此刻必不安宁,尸山老祖虽灭,其党羽或有余孽,玉京、青冥的触手也可能还在暗处,
本王伤势沉重,茹雪姑娘更是,恐怕无力护晚棠周全,观晚棠神情,在楼主身边似乎颇为安宁”
他顿了顿,看着沈烈瞬间瞪大的眼睛和一副“你别讹我”的表情,硬着头皮继续道:“能否再劳烦沈楼主,暂时照料晚棠?待皇宫肃清,本王稳定局势,再”
“不能!绝对不行!”
沈烈差点跳起来,怀里的慕晚棠被他这动作带得微微一晃,他赶紧又稳住,嘴里却不停,“开什么玩笑!逍遥王,你看清楚,这是女帝,
天虞帝朝的皇帝!我一个开门做买卖的,你把皇帝放我那儿?这像话吗?出了事谁负责?还有,刚才那些费用问题,
必须得加钱,不算你所说天虞宝藏,还得再加”
“所有费用,皇室十倍承担!”
慕云杉立刻接口,斩钉截铁。
他知道跟这位谈别的没用,灵石灵器最好使。
“沈楼主神通广大,连九曜玄晶都能寻到,驱逐迷心邪法副作用,想必不在话下。”
同时,宁茹雪虚弱的声音传来,她靠在士兵身上,琉璃般的脸上带着看透一切的平静,声音虽轻,却清晰。
“陛下此刻神魂受创,最忌颠簸移动与陌生环境刺激,明珠楼或许是眼下最合适的地方。”
她燃烧生命施展禁术时,冥冥中似乎捕捉到了一些破碎的画面与因果之线,虽不清晰,却让她对沈烈有种莫名的信任。
沈烈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堵得一时语塞。
他看了看怀里依旧沉浸在幻境中、对外界一无所知、唇角带笑的慕晚棠,又看了看眼前两个重伤号和一队明显刚从血战中挣扎出来的禁军。
顿时悟了。
确实,皇宫现在就是个烂摊子,回去指不定还有什么幺蛾子。
这女人中的迷心大法余毒颇深,强行唤醒或移动不当,搞不好会伤及神魂根本。
他没再把慕晚棠递出去,反而抱得更稳了些,转身就往帝都方向走,嘴里还不忘嚷嚷:“说好了,十倍!少一块灵石本大爷就把你们女帝挂明珠楼门口卖票参观,
还有,赶紧把你们的人撤干净,别让人知道女帝在本大爷那儿,
等她醒了就来接走,记得带钱来,灵石要上品的。”
慕云杉和宁茹雪看着他骂骂咧咧却又步履沉稳离开的背影,看着他怀中妹妹那安然沉睡的侧脸,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丝。
慕云杉对禁军统领低声吩咐了几句,令其整顿人马,秘密清理战场,封锁消息,同时派人暗中护卫明珠楼方向。
他知道,将女帝托付给沈烈是一场豪赌,但此时此刻,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幻境中的慕晚棠,在沈宴安温柔的絮语和安稳的心跳声中,意识越发沉静安宁,仿佛漂浮在温暖的海水里,所有疲惫与伤痛都被一点点抚平。
现实中,沈烈抱着她,施展身法,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向着帝都明珠楼疾行。
月光偶尔穿过云层,照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惯常的玩世不恭之下,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与关切。
而靠在他怀中的女帝,对真实世界发生的权力交接、灵石谈判、亡命奔逃一无所知。
她只是蜷缩在那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在意识的最深处,紧紧依偎着她的宴安,唇角那抹笑意,始终未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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