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头”信号的模拟与“窃听”尝试，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和危险。王烁和李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技术智慧和耐心，才勉强让信号发生器输出一段在频谱特征上无限接近“源头”休眠前状态、功率却低至仪器几乎无法稳定测量的“问候”脉冲。他们不敢直接发送，只能将其预置好，等待一个理论上最“安全”的时机——根据观测，下方“收割系统”的“咚咚”震动和磁场扰动，每隔大约十五分钟，会有一个相对短暂的、约三到五秒的“低谷期”，能量吸收速率和内部信息交换似乎会略微放缓。
“就是现在！”王烁紧盯着计时器，在李剑确认所有非核心系统已最大限度静默后，按下了发射按钮。
微不可查的电流脉冲注入换能器。没有能量爆发，没有明显反应。几秒钟后，“低谷期”结束，那令人心悸的“咚咚”声和磁场扰动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失败了吗？”李剑低声问，额头布满细汗。
“不一定。可能我们的信号太弱，被背景噪音淹没了。也可能它收到了，但选择了忽略，或者正在‘核查’。”王烁紧盯着所有监控界面，尤其是被动接收器，希望能捕捉到一丝一毫异常的反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舱内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吴刚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昏睡，但监测显示他的脑电波依然不时出现异常的尖峰。
就在王烁几乎要放弃希望时，那台备用通讯接收器，突然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有东西！”王烁心脏狂跳，立刻将那段波形捕捉下来，进行放大和慢速回放。波形极其复杂，包含了大量快速变化的频率成分，但核心结构隐约呈现出一种规则的、类似数据包的格式。
“这不是自然噪音，是编码信号！”王烁激动得声音发颤，“它回应了！虽然可能只是自动应答，或者状态同步信号的一部分！”
陈教官强忍着伤痛凑过来看：“能解析出内容吗？”
“太复杂了，而且只有这么一小段。”王烁尝试用现有的破译工具进行模式匹配，但收效甚微，“这像是某种高速数据流中的一个小切片，信息密度极高。不过”他切换了分析方式，着重查看信号的基础参数，“发射源方向可以大致反推！”
他快速操作，利用深潜器上仅存的几个还能工作的定向天线接收到的信号相位差，结合之前的“窃听”脉冲发射方向，进行三角定位计算。结果很快出来，一个粗略的方位和距离矢量被标注在海图上。
矢量指向西北方向，距离大约四十海里。与之前推算的“萨摩”号可能活动区域高度重合！
“来源方向确认，就是‘萨摩’号所在区域！”王烁将结果展示给陈教官和李剑，“我们的‘窃听’成功了第一步！我们至少确认了‘萨摩’号正在与下面的系统进行某种数据交换！”
“能确定交换的内容类型吗？”陈教官追问。
“从信号特征看，像是高速指令流或者加密遥测数据。”王烁分析着，“波段非常窄，调制方式特殊，抗干扰能力极强。我们刚才捕捉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而且因为功率太低，只截取到了边缘泄露的极少量信息。”
“有办法增强我们的‘窃听’灵敏度吗？或者尝试解码？”李剑问。
王烁摇头：“我们的设备已经到极限了。强行增强接收增益，或者尝试更主动的探测，被发现的风险会急剧增加。而且，没有密钥和协议规范，解码这种级别的加密信号几乎不可能。”
陈教官看着海图上那个遥远的标记，又看了看舱内即将熄灭的能源指示灯和重伤的队友，心中迅速权衡。
“我们成功定位了‘萨摩’号，确认了它与下面系统的活跃连接。”陈教官的声音低沉而迅速，“这是宝贵的情报。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无法进行更深入的渗透或破坏。我们需要将情报送出去，需要外援。”
“可是通讯”李剑看着一片死寂的对外通讯界面。
“通讯或许恢复了一点点。”王烁突然指着一台刚刚重启后、一直处于沉默状态的长波接收机。那台设备的一个指示灯，正在以极其微弱的亮度，缓慢地、不规则地闪烁。“长波信号穿透力强，但带宽极低。可能是远处某个固定台站的自动化信号，或者是某种大范围的紧急广播？”
陈教官立刻示意王烁尝试解读。王烁调整接收频率，将那段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长波信号接入分析终端。信号非常杂乱，夹杂着大量电离层扰动造成的噪音，但经过反复滤波和增强，一段极其简短的、重复播放的莫尔斯码逐渐浮现出来。
“ - …
“种子已播种，位置已固定，重复”王烁翻译着，眉头紧锁，“这是什么意思？‘种子’难道‘新方舟计划’的‘货物’已经送上‘萨摩’号，甚至已经完成了某种‘播种’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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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是诱饵，或者加密指令的一部分。”陈教官沉思道，“但无论如何，这证明这片海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有外部信号能穿透进来，尽管非常微弱。这可能意味着能量对撞造成的空间畸变和电磁屏蔽正在减弱，或者是有人故意发射的引导信号？”
“如果是引导信号，是给谁的？”李剑问，“给我们？还是给‘萨摩’号？或者是给其他可能还在附近的船只？”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但这条微弱的长波信号，无疑像黑暗中突然闪现的一颗遥远星辰，带来了一丝并非完全绝望的可能性。
“我们需要利用这条线索。”陈教官做出了决定，他的目光在王烁和李剑之间扫过，“我们现在有两条路，或者说，一个任务需要分成两条线。”
王烁和李剑屏息凝神，等待他的指令。
“第一条线，技术线与情报线。”陈教官看向王烁，“王烁，你的任务是继续留守‘潜龙-3’号，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维持深潜器基本稳定，同时尽可能持续监控‘萨摩’号与下方系统的信号交换。尝试从那些零碎的信息中，提炼出更多关于‘仪式’步骤、时间点、或者系统弱点的线索。利用那条长波信号，尝试反向推导发射源，看能不能建立更稳定的、哪怕带宽极低的单向通讯渠道，将我们掌握的情报——‘萨摩’号位置、‘新方舟计划’实质、下方能量收割系统的情况——发送出去。哪怕只是发出一个定位和求救信号，也可能为外界提供关键信息。”
“第二条线，突击与干扰线。”陈教官的目光转向李剑，又看了看昏迷的吴刚，最后落在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臂上，“李剑，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准备进行一次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李剑一惊，“教官，你的伤而且我们怎么过去？游过去吗？”
“当然不是。”陈教官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舱壁上一个标注着“紧急逃生/侦察单元”的密封舱门。“‘潜龙-3’号配备了两套单人水下推进器（dpv）和轻便潜水装备，原本是用于近距离外部检修和紧急情况下的短程机动。它们独立供电，航程有限，但在相对平静的水域，理论上可以支撑几十海里的低速航行。”
李剑立刻明白了：“你想用dpv前往‘萨摩’号？可是教官，你的烧伤和体力”
“伤势我会克服。体力是问题，但并非无法解决。”陈教官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必须有人去接近‘萨摩’号，实地侦察，甚至寻找机会进行破坏。宋先生的核心指挥所一定在那艘船上。如果‘种子’真的已经就位，那么破坏‘萨摩’号上的控制中枢或者发射装置，是阻止‘仪式’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即使无法直接破坏，获取第一手情报、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也能为王烁这边的技术破解和外联创造机会。”
“这太危险了！”王烁忍不住反对，“dpv的速度和航程在理论上是够，但实际海况未知，下面那个‘收割系统’就在附近，还有那些发光的生物你们几乎是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进行一场自杀式渗透！”
“留在这里同样危险，而且是坐以待毙。”陈教官冷静地反驳，“兵分两路，能最大化我们仅存的力量和可能性。王烁，你这边任务同样艰巨，你要保住深潜器，保住吴刚，还要想办法把情报送出去。如果我们都困在这里，最终可能全军覆没，情报湮灭。”
李剑看着陈教官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潜龙-3”号和昏迷的吴刚，咬了咬牙：“教官，我去！你伤势太重，留下指挥王烁更合适！”
“不。”陈教官摇头，“我对特种渗透和破坏更熟悉。而且，你的工程技能对维护深潜器、协助王烁进行技术分析至关重要。这是基于能力的分工，不是意气用事。”
他看向王烁：“王烁，李剑，我们没有时间争论了。下面系统的‘校准’进程虽然被我们干扰而紊乱，但并未停止，能量聚集仍在继续。‘萨摩’号的方向传来的信号也表明他们在积极活动。每拖延一分钟，成功的可能性就降低一分。”
王烁和李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挣扎，但也看到了决绝。陈教官的分析是对的，尽管残酷，但这是目前绝境下最理性、也最具攻击性的选择。
“dpv的状态检查过了吗？”李剑哑着嗓子问，算是接受了分工。
“之前粗略看过，电力应该还有大半，机械部分看起来完好，但需要仔细检测，尤其是密封性和推进效率。”陈教官说道，“李剑，你立刻去准备两套dpv和潜水装备，进行出舱前全面检查和测试。王烁，你协助我，我们需要规划一条相对安全的潜航路线，避开下方震源最强烈的区域，同时利用地形和可能的水文特征进行隐蔽。”
“路线”王烁调出声呐生成的、极其粗糙的周边海底地形图，“从这里到‘萨摩’号方向，大部分是相对平坦的海底平原，但有几条海沟和隆起可以部分利用。最大的问题是那个‘收割系统’的影响范围从能量读取看，它的影响似乎呈锥形向上扩散，越靠近海底越强。如果你们能保持在一定高度上潜行，或许能减弱影响，但也会增加被其他东西发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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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深度在一百五十米到两百米之间。”陈教官估算着，“避开最强烈的海底扰动区，也避免上浮到可能被‘萨摩’号水面监测发现的位置。dpv的静音模式能维持多久？”
“满电状态下，低速静音模式理论航程约五十海里，但实际会受到海流影响。”李剑一边检查着装备舱一边回答，“我们可能需要在中途寻找临时隐蔽点，进行短暂休整和方位修正。”
“可以。”陈教官点头，“王烁，在我们出发后，你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尝试用最低功率向我们的方向发送一个特定频率的定位脉冲（非常规频率，避免被‘萨摩’号或下面系统识别），帮助我们修正航向。但同时，你必须确保自身隐蔽和安全优先。”
“明白。”王烁沉重地点头。
“另外，”陈教官的目光再次投向昏迷的吴刚，“照顾好他。如果我们没能回来，或者情况恶化到无法挽回，优先考虑利用dpv的剩余能量，尝试让吴刚上浮。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李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小时，舱内进入了高速运转状态。李剑仔细检测、准备着两套dpv和轻型潜水服（具备基本保温、供氧和抗压功能）。陈教官则忍着剧痛，在王烁的协助下，规划详细的潜航路线、汇合点、应急预案，并尽可能记忆“萨摩”号的可能结构和薄弱环节信息（基于有限的公开资料和推测）。王烁则抓紧时间，试图从那些截获的碎片信号中提炼更多信息，同时调试设备，准备为陈教官他们提供远程信号支援。
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赌博，一次绝望中的分兵。技术员将坚守最后的堡垒和希望的火种，而战士将携带微薄的装备和决死的意志，潜入深海的黑暗，直扑敌人的心脏。
当李剑将最后一套检测完毕的潜水装备搬到气闸舱前时，陈教官已经在那里等待。他换上了相对贴身的潜水服（避开烧伤严重区域做了特殊处理），尽管动作因疼痛而略显僵硬，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教官，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王烁最后一次尝试劝说，“你的身体”
“在战场上，指挥员有时必须亲临一线。”陈教官打断他，拍了拍王烁的肩膀，“这里交给你了。记住，稳定核心，送出情报。如果我们那边有机会，我们会制造足够大的动静，吸引‘萨摩’号和下面系统的注意力，那可能是你发送信号的窗口。”
王烁重重点头，喉咙有些发紧。
李剑也穿戴完毕，他检查了一下dpv的控制面板，对王烁说：“反应堆舱的临时捆扎我加固过了，但撑不了太久。如果压力或温度报警超过阈值，一定要立刻隔离该区域。保重。”
“你们也是。”王烁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有更多告别的话语。陈教官和李剑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依次进入狭窄的气闸舱。沉重的内舱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王烁和昏迷的吴刚留在主舱内。
抽气声响起，注水声传来片刻后，外舱门打开的声音隐约传来。
王烁扑到观察窗前，只能看到两个微弱的推进器尾流灯光，如同两颗逆向坠落的星辰，迅速没入深海的幽蓝与黑暗之中，朝着西北方向，那隐藏着“萨摩”号与未知命运的海域，义无反顾地驶去。
兵分两路，一路坚守，一路突击。深渊之舞的最终章，以最残酷而壮烈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王烁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转身回到主控台前，看着屏幕上那些闪烁的数据、遥远的信号标记，以及代表队友离去方向的那个微小光点。
他的战斗，现在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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