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沉闷的耳鸣，钝痛从全身各处传来意识如同沉在漆黑黏稠的泥沼底部，挣扎着想要上浮。王烁最先恢复了些许知觉，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黑暗。
并非完全的黑暗。几处断裂线路滋啦出的微弱电弧，如同濒死萤火虫的光，断续照亮着狼藉一片的舱内。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臭氧味和一股淡淡的、如同铁锈般的腥甜——可能是他自己的血，也可能是其他人。
“呃”他尝试动弹，立刻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和全身散架般的疼痛。他摸索着抓住座椅扶手，勉强支撑起身体。破碎的眼镜早已不知去向，眼前一片模糊，但借着那断续的电弧光，他能看到舱内物品七零八落，控制台面目全非，到处是烧焦的痕迹和喷溅的冷却液。
“陈教官李剑吴刚”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咳咳咳我在”左前方传来陈教官压抑的咳嗽声，然后是摸索和金属摩擦声，“妈的动不了了卡住了”陈教官似乎被变形的控制台或座椅卡住了身体。
“李剑！吴刚！”王烁提高声音，心脏揪紧。
“王博士我在这儿”右侧传来李剑虚弱但还算清晰的声音，伴随着窸窣的移动声，“我没事就是被东西压了一下吴刚！吴刚！”
没有回应。
王烁的心猛地一沉。他努力适应着黑暗和模糊的视力，向吴刚之前所在的位置看去。那里一片狼藉，变形的金属和散落的设备几乎堆成了一个小丘。
“吴刚！”李剑也急了，开始挣扎着向那边移动。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如同巨兽肠胃蠕动般的低沉轰鸣，从深潜器外部传来，整个残骸也随之震动！几块松动的金属板哐当落下。
“外面还没完？”陈教官咬牙问道。
王烁强忍着眩晕和疼痛，摸索着找到了那个还能工作的便携式能量探测仪。屏幕已经碎裂，但背光还在，显示着杂乱但依然恐怖的数据曲线。能量读数虽然从刚才对撞时的峰值大幅跌落，但依然处于极高的、不稳定的水平，并且呈现出一股奇特的、正在缓慢“融合”或“重组”的趋势。
“球体和漩涡的对撞没有相互湮灭”王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它们的能量好像混合在了一起正在形成某种新的‘东西’就在外面不远”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混合了金属质感与空间扭曲感的奇异嗡鸣，穿透破损的壳体传了进来。那声音不像之前的狂暴，更像是一种缓慢的“呼吸”，或者“低语”。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陈教官努力挣扎着，“深潜器撑不了多久了氧气”
王烁立刻检查了应急生命支持系统的残存读数。氧气存量已经降至危险的低水平，而且循环系统似乎受损，二氧化碳浓度正在上升。时间，真的不多了。
“李剑！先找吴刚！”王烁对正在奋力扒开杂物的李剑喊道。
李剑应了一声，加快了动作。几分钟后，他在一堆金属板和破碎的仪表下面，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吴刚。吴刚脸上有血迹，左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
“还活着！但昏迷了，左臂骨折！”李剑小心地将吴刚拖到相对开阔一点的地方，用找到的应急医疗包进行简单固定和包扎。
“陈教官，你怎么样？”王烁问道。
“右腿可能也骨折了，被卡住动不了。”陈教官的声音带着痛楚，“你们别管我，想办法带吴刚走！从应急逃生舱口！”
“一起走！”李斩钉截铁地说，开始寻找工具试图撬开卡住陈教官的变形结构。
王烁则挣扎着爬到主控制台残骸前。大部分屏幕漆黑，但其中一个角落，一个独立供电的备用导航/通讯模块竟然还在微弱地闪烁。他尝试操作，发现它与母舰的通讯链路已经完全中断，但本地的惯性导航和深度计似乎还能勉强工作。
数据显示，他们现在的位置深度三千八百米，比之前又下陷了一些。而且，坐标正在极其缓慢地移动？不是深潜器自身的漂移，更像是一股巨大的、包裹着他们的“水流”或“场”在带着他们移动。方向似乎正是朝着那个新形成的、能量混合体的中心？
“我们不能从常规逃生舱口出去。”王烁看着导航数据，心沉了下去，“外面那股‘东西’的能量场太强，逃生舱的小型推进器根本无力对抗，一出去就会被卷进去，或者被能量辐射杀死。而且，常规上浮路线可能已经被能量乱流彻底堵塞。”
“那怎么办？在这里等死？”李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王烁。
王烁的大脑再次开始极限运转。他回想着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那一幕——光与暗对撞中心，仿佛有什么被“打开”或“创造”。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猜想逐渐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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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们不需要‘对抗’或‘逃离’那股能量。”王烁缓缓说道，声音在寂静和断续的电弧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也许我们可以‘利用’它。
“利用？怎么利用？”陈教官忍着痛问。
“那个新形成的能量混合体，是‘门扉’核心碎片与‘格式化协议’残骸对撞的产物。”王烁分析道，“它可能极不稳定，也可能蕴含着难以想象的能量和‘通道’特性。如果我们能找到办法，不是去对抗它的能量场，而是去‘引导’或者‘请求’它，将我们‘送’出去呢？”
“送出去？送到哪里？怎么引导？用我们剩下的这点破烂？”李剑觉得这想法太天方夜谭。
“用‘身份’。”王烁的目光投向舱内那套已经彻底损毁、但某些部件可能还有残留效应的生物电场激发装置，“那个能量混合体，其源头之一就是那个金属球体，而球体对我们模拟的‘哨兵’生物电场有过明确反应。如果我们能再次激发足够强烈的、‘正确’的生物电场信号，不是去刺激或干扰它，而是去‘标识’我们自己，就像给一件包裹贴上特定的‘地址标签’”
“然后指望那个发疯的‘邮差’把我们送到‘正确’的地方？”陈教官听明白了，但觉得这比赌俄罗斯轮盘还疯狂。
“我们没有更好的‘邮差’了。”王烁苦涩地说，“关键在于‘地址’。我们必须为这个生物电场信号，附加上一个明确的、它可能‘理解’的‘目的地’信息。比如‘门扉’能量网络中还可能存在的、相对稳定的某个‘节点’坐标，或者‘哨兵-零’载体可能残留的方位信息。”
“我们哪有这些坐标？”李剑问。
“也许我们有。”王烁看向那个还在闪烁的备用导航模块，“深潜器的黑匣子，或者某些深层缓存里，可能还记录着之前与‘哨兵-零’交互时，捕获到的部分关于‘门扉’网络拓扑的残缺数据，以及‘幽灵模块’（哨兵-零载体）的最后已知方位。我需要尝试提取和解析这些数据，哪怕只有碎片。同时，李剑，我需要你帮忙，看看那套生物电场激发装置还有没有能用的核心元件，哪怕只能再工作几秒钟！”
这是一场与时间、与死亡、与渺茫几率的赛跑。王烁开始用那台残破的终端，尝试接入深潜器的深层存储系统，如同一个考古学家在废墟中寻找失落的碑文。李剑则开始在狼藉中翻找，辨认那些烧焦变形的电子元件。
陈教官忍着剧痛，不再尝试挣脱，而是集中精神，通过残存的听觉和外部传来的微弱嗡鸣，判断着外面那个能量混合体的状态变化。“那东西的‘呼吸’好像越来越规律了但能量读数还是很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氧气含量持续下降，舱内空气越发污浊。吴刚依旧昏迷，脸色苍白。
“找到了！”王烁突然低呼一声，屏幕（虽然布满裂纹）上显示出一段极其残缺、充满乱码的数据流，但其中确实包含了几个可能是坐标的参数，以及一段特征明显的、属于“幽灵模块”的能量签名残余！“虽然不完整，但可以尝试！李剑，你那边的元件？”
“找到一个主振荡晶体好像还没完全坏，但配套的放大和调制电路全完了。”李剑举着一个沾满污渍的小元件，“如果直接把它接上我们剩下的最高功率电源（应急电池的残存电力），也许能瞬间激发一次非常强、但完全无调制、无指向性的原始生物电场脉冲就像一次超级强烈的‘闪光弹’，但没有任何信息。”
“无调制就等于只能告诉它‘我们在这里’，却没法告诉它‘送我们去哪里’。”王烁皱眉，“成功率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再次激怒它”
“或者，我们可以手动‘调制’。”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三人同时转头，只见昏迷的吴刚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靠着舱壁，脸色惨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和坚定。
“吴刚！你醒了！”李剑惊喜道。
“手动调制？什么意思？”王烁立刻问。
吴刚用没受伤的右手指了指王烁终端上显示的那些残缺坐标数据和能量签名，又指了指李剑手中的那个振荡晶体。“把坐标数据和签名特征转换成最简单、最基础的开关脉冲序列就像最古老的摩尔斯电码。然后”他喘了口气，看向陈教官，“教官我记得深潜器外部，靠近顶部应急天线基座的地方，有一套手动控制的外置信号灯和信标发射器，独立的小型电源，可能还没坏。那套东西可以用机械方式手动触发不同频率和时长的闪光或声波脉冲，对吧？”
陈教官眼睛一亮：“对！有一套老式的、备用的手动信标！但需要有人出舱去操作！而且现在外面”
“我去。”吴刚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左臂的剧痛让他趔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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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子怎么去？！”李剑立刻按住他。
“我的腿没事，右手也能动。”吴刚咬牙道，“出舱操作不需要太复杂的动作，就是按几个开关，旋几个旋钮，按照王博士给的脉冲序列来。而且，我是我们当中对那套老式信标系统最熟的人，以前训练时专门学过它的应急手动模式。时间不多了，教官动不了，李剑你要辅助王博士搞内部的数据转换和能源接驳，只有我能去！”
舱内陷入短暂沉默。吴刚说的是事实。出舱，意味着要穿上重型潜水服（如果还能用），进入充满未知能量辐射、高压、可能还有残留空间畸变和乱流的极端环境，去执行一项要求精密计时和操作的手动任务。以他现在的状态，无异于九死一生。
但，这似乎是唯一可能赋予那道“生物电场闪光弹”以“地址信息”的方法。
“把坐标和签名特征转换成最简单的二进制脉冲序列长短代表0和1间隔代表分隔”。”
“明白！”李剑立刻行动。
陈教官看着吴刚，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兵，此刻虽然脸色惨白、手臂骨折，但眼中却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知道，劝阻没有意义。
“吴刚。”陈教官的声音沉重，“出舱程序还记得吗？应急潜水服检查，气密测试，减压步骤”
“记得，教官。”吴刚重重点头，“放心吧，我命硬。”
“好。”陈教官不再多说，“李剑，帮吴刚准备出舱。王博士，脉冲序列一旦生成，立刻传输到我的个人终端上（他的终端似乎还能用），我口述给吴刚。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最后的准备工作在窒息般的紧迫感中展开。李剑从损毁的装备柜里拖出两套重型潜水服（所幸还有一套基本完好），协助受伤的吴刚艰难地穿上，进行快速的气密检查和氧气供应测试。王烁则全力进行数据编码，将希望的“地址”转化为最简单的“脉冲语言”。
几分钟后，吴刚已经穿戴完毕，站在了内舱气闸门前。臃肿的潜水服掩盖了他的伤势，但面罩后的脸色依然苍白。他回头看了一眼舱内的三人，陈教官对他重重地点了下头，李剑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烁则举起拇指。
没有更多言语。
内舱门关闭。气闸抽气声响起。
吴刚，独自一人，踏入了那充满未知与毁灭的外界黑暗。他的任务：在狂暴的能量场中，爬到深潜器顶部，找到那套手动信标，然后，用他的手指，按照特定的节奏，按下开关，将生的希望，以最古老的方式，发送出去。
而舱内，王烁的手指悬在终端的最终执行键上，李剑的手搭在能源接驳开关上，陈教官紧盯着个人终端上即将显示的脉冲序列，等待着来自外部的、可能微弱的回应，或者永恒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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