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你什么时候有了一个那么大的私生子?!”理查惊讶地高叫道。
鲍德温闻言不由得以手扶额,而塞萨尔也只能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又无可奈何的苦笑。腓特烈一世在一旁看着,幸灾乐祸地嗬嗬直笑,他的儿子小亨利则不断地给他的父亲打着眼色,叫他表现得别那么明显。理查再想要说一些什么的时候,他身后的威廉马歇尔及时的走上一步,一肘子捣在了他君王的腰侧,把他剩下的话全都打了回去。
不过当人们看清这个孩子的面容时,必须承认理查的质疑并非毫无道理。
除了这个孩子看起来有些大一一八九岁的模样,这就意味着塞萨尔需要在十三岁或者十四岁的时候,便与某位贵女有了亲密之事,并且生下孩子来一一虽然说这不是不可能。
但在圣十字堡流传的小道消息中也曾提到过,在阿玛里克一世远征之前,塞萨尔与鲍德温被提前拔擢为扈从,因此就有贵女邀请他到自己的房间里一一其用意昭然若揭,而塞萨尔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便惊慌失措的从窗口跳出去逃跑了。
而他与贵女甚至于仆妇接触的时候,也一向温和有礼,从不逾越,很难想象,有哪位贵女能抢在所有人之前,夺得了这个少年人的爱情。
理查快步走到了那个小侍童的面前,用双手撑住膝盖弯下腰来,仔细地打量着他,尤其是那双翡翠色的眼睛。
塞萨尔的眼睛是一种通透而又纯粹的绿色,让人想起上好的祖母绿与新发的树叶,哪怕在这个时代,绿色并不能算是一种好颜色。
人们总是将追随魔鬼的生物形容为从水中出来的怪物,他们所见到的沼泽与泥潭也多数遍布滑腻腻的绿色苔藓,还有那些腐坏的食物一一上面的徽菌也都是绿色的,这让他们不自觉地赋予绿色邪恶和毁坏的含义。
某些画家在绘制尸体或者是幽魂时会使用绿色,而在诗歌中也曾经提到:“灰眼睛上天堂,黑眼睛进炼狱,绿眼睛下地狱。”
而在更为古老的传说中,绿色又代表着生命力的源泉与自然的魅力。
人们都说绿眼睛的人具有一种邪恶的吸引力,能够导致男女老少为之堕落。
象是他们要描绘一个魅力十足的女性,或者一个危险的魔鬼,都会说池有一双绿眼睛。
拥有绿眼睛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也不少,只是人们通常看到的都是尤如污水般的暗绿色,或者是如树皮一般的灰绿色甚至有些人的眼睛虽然说是绿色的,但看上去更象是褐色或者是茶色,与绿色关系不大。
象是塞萨尔这种尤如翡翠般的眼睛实在是太罕见了,才会让见多识广的国王阿玛里克一世也为之赞叹。而只要见过他的人,都要说自己从未见到过这样明亮的绿眼睛,即便绿色的眼睛依然有着不好的含义,但人们依然坚持认为,这只可能是天主与圣人的赐予,不可能与邪恶有所联系。
这个孩子有着一双与塞萨尔一模一样的绿眼睛,而他的面容与塞萨尔至少有五六分的相似,只是要更为圆润和柔和一些。
但见过塞萨尔少年时的人众口一词,说他简直就是和塞萨尔一个模具里脱出来的。
“他的父亲乃是一个亚美尼亚的王室成员。”塞萨尔解释说,而人们都知道,约瑟林三世的妻子是一位亚美尼亚公主一一约瑟林二世有着一双褐色的眼睛,而他的儿子约瑟琳三世似乎也继承了他的平平无奇从未有人特意提起过约瑟琳三世的眼睛,估计不是褐色,就是灰色,因此才无人在意。
那么塞萨尔的绿眼睛极有可能来自于他的母亲一一那位尊贵而又命运多舛的亚美尼亚公主。既然如此,这个孩子也有着一双与塞萨尔相同的绿眼睛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理查站起身来,有些遗撼的摇了摇头,作为一个骑士典范,他当然希望塞萨尔能够尽早有个男性继承人。
虽然在圣地,女性继承人一样可以接过父亲的王冠,但等她结婚之后,这顶王冠就会被转移到丈夫这里。
而且一个女性既没有办法举行拣选仪式,也没有办法上马打仗,更不可能如同一个男性般理智而且公正的统治一处领地乃至一个国家。
事实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抱怨塞萨尔的妻子过于无用,没能给他生下一个男孩了。
问题是,塞萨尔又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他不可能做出为了一个继承人而舍弃自己妻子的无礼行为,更何况,鲍西娅在履行一个妻子的职责和义务时,也从未叫人失望,而她身后的威尼斯人更是一直在竭心竭力的为塞萨尔做事,这次能够守住亚拉萨路,威尼斯人也付出了很多钱财和巨量心力,一直往来于君士坦丁堡与塞浦路斯的使者便是丹多洛家族的成员。
如果鲍西娅没有那么好,或者是塞萨尔的道德底线再略低一些,而这个孩子又确实是他的私生子的话,理查倒是可以设法促使这桩婚约无效,并且设法向罗马教皇取得一份特赦证书,让这个私生子变成婚生子。“二十四岁,”理查嘀咕道:“好吧,不是那么老,但也不算年轻了。
总之,你要抓紧时间。”
塞萨尔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他挡开了理查想要捏洛伦兹肩膀的手:“他们还是孩子呢?”
“孩子?能被送到你身边,就不是孩子了,”理查相当看不惯塞萨尔这种尤如护雏老母鸡般的行为,“他们”他左右观察了一番,有些惊讶的说道,“他们已经经过拣选仪式了吗?”
“经过了,正是因为他们已经是被选中的人了,他们的父母才决定将他们送到我的身边来。”理查马上就明白了,如果还没有被选中,他们当然还可以蜷缩在父母的羽翼下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既然已经被选中了,那么他们就等于是一个成人了,该承担的职责全都要承担起来。比起其他的领主和国王,塞萨尔身边无疑是最安全,而且是最有可能取得功勋的地方。
即便他们还那么小,但等到他们长大成人,甚至垂垂老矣的时候都可以骄傲的说,自己可是跟随过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塞浦路斯领主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腓特烈一世,英国国王理查一世一同经历过第三次东征的,更不用说这场东征必然成果斐然一一所有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他们甚至可能在埃德萨拥有一片新领地。
理查此时倒要惋惜自己结婚的太晚,没把孩子送到塞萨尔身边的可能了。
“他们需要训练,把他们交给我吧,我都没看见过小时候的你。”理查恳求道。
塞萨尔当然不可能答应理查。
因为这两个侍童正是他的女儿洛伦兹和同伴劳拉。
当莱拉提出要将这两个孩子送到他父亲身边的时候,鲍西娅和纳提亚起初的时候并不那么情愿,毕竟洛伦兹和劳拉都还只是孩子,还是女孩,而在军营之中一一条件艰苦不说,还要进行高强度的行军,今后更要直面鲜血淋漓的战斗与满目疮痍的战场。
这是一个女孩,或者说孩子应该目睹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确实,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战场确实十分残酷,但莱拉也有自己的理由。
“但我在这里必须提醒你们一件关键的事情。”
“关键的事情?”
“是啊,我虽然很早便离开了父母,之后更是作为一个奴隶不断的辗转各处,但我见到的悲剧绝对要比你们多得多。
我希望你们能够知道,父母与孩子之间并没有必须有的感情,所有的感情都是凭借着时间与精力逐渐积累得来的。
相对于父亲,母亲显然具有优势。
当孩子落于她的胞宫中,渐渐成长起来的时候,她便已经有所触动,而之后漫长的孕育过程,更能够让她对这枚新芽生出爱意。
最后,等到经过了惨痛的生产与哺乳之后,她更是付出了极其高昂的成本一一大到让她无法接受任何损失的程度。
人们常说,母亲是盲目的,她们不得不盲目,因为她们所遭受的痛苦必须有所报偿,这也保证了孩子们能够在最脆弱的时候得到母亲无微不至的照看,让他们得以有长大的机会。
但父亲不同,无论是哪个父亲,基督徒的,或者是撒拉逊人的,他们都不可能长久的陪伴妻子和孩子的身边,寸步不离,他们要么在忙于打仗,要么就是忙于买卖,又或者是教导学生,研究学问,这就导致了他们与孩子相处的时间很短,短到难以培养起足够的感情。”
她的话让纳提亚沉默了,纳提亚虽然没有孩子,但她生活在素檀努尔丁的后宫中,努尔丁有三个儿子,他对他们倾注了足够的心血,即便他们才能平庸,但同样的他也有十来个女儿,相比起儿子们所得到的优待,女儿们遭到的忽视则是毋庸置疑的。
她们通常只能得到男孩们所剩下来的一些残羹剩饭,甚至要为了这些残羹剩饭而相互争斗。公主们要竭力用自己的优点吸引住努尔丁的目光,哪怕是一小时或者是一分钟,才能在父亲这里得到一些尊重和怜悯。
努尔丁不熟悉的那些公主一一她们最终的命运或许还比不上宫中的女奴呢。
随后莱拉又将视线转向了鲍西娅,而无需莱拉多说,鲍西娅也能明白她的意思一一在威尼斯的时候,她无时无刻不受到众多兄弟姐妹的嫉妒,为什么?
正因为她得到了祖父丹多洛的青睐,而作为一个掌权者,他的青眼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资源一一幸而鲍西娅是个女孩,如她是个男孩,说不定早就被那些嫉妒到快要发狂的孩子,或者是孩子的父母杀死了。甚至因为鲍西娅长久的留在祖父丹多洛的身边,与自己的父母关系也不是那么融治,他们相处起来就象是关系僵硬的陌生人。
没有谁能够比她更懂得莱拉所说的那些话中的分量一一确实,塞萨尔虽然很爱洛伦兹,但洛伦兹和他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洛伦兹出生的时候,塞萨尔还在伯利恒,等终于解除了大绝罚对自身的威胁,匆匆赶回尼科西亚后,塞萨尔与洛伦兹相处的时间也不是太长。
那时候洛伦兹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孩,塞萨尔是塞浦路斯的领主,每天都有着难以计数的公文和事务需要处理。
而等到洛伦兹终于可以开始与父母有一些正式的交流后,塞萨尔又去了亚拉萨路,最后就是漫长的第三次东征。
之后,塞萨尔还要继续往北,直到打下阿颇勒,甚至可能进一步夺回埃德萨,可以说,洛伦兹生命中的一半时间,塞萨尔都缺席了。
同样的,塞萨尔,或许也会对这个女儿感到陌生。
如果东征的时间更长一些,等到塞萨尔回到塞浦路斯,或是她们去了埃德萨一一再等两年,洛伦兹都可以出嫁了
若是洛伦兹是个儿子,这种情况或许还能有转寰的可能,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对自己的长子无动于衷,但洛伦兹又是个女孩,这确实令人倍感焦虑。
但鲍西娅不可能不让塞萨尔离开,那么剩下唯一的方法一一正如莱拉所说,只有将孩子送到父亲身边去了。
莱拉将洛伦兹和劳拉带到了塞萨尔面前的时候,她们已经不再是两个女孩,甚至两个男孩,莱拉甚至有意给她们加了两岁,让她们从两个七岁的女孩变成了两个九岁的男孩,一个是亚美尼亚贵族之子,一个则是这位贵族之子的仆从。
七岁的孩子还未到发育的时候,无论是声音还是身材,都不可能让人有所质疑一一除非有人看见了他们裸露的身体一一若是随着塞萨尔一起行动的话,这种可能性就会被降得很低。
而且因为被选中后,孩子就不再是孩子了,他们会被视作一个有独立行为能力的成人,也就能够顺理成章的留在塞萨尔身边,毕竟侍童多数也正是这个年纪,他们可以留在城堡中,协助骑士守卫领地和服侍他们的女主人,但也可以留在男主人身边,作为扈从的预备役存在。
洛伦兹的绿眼睛,也因此得到了很好的解释。
几乎每个骑士都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或者是父系,或者是母亲的亲眷,会将他们的孩子托付给他们,让孩子能够得到一个骑士应有的教育,提前以及迅速的积累经验,从而早早得到拔擢与扬名。不过说起来,将洛伦兹和劳拉装扮成两个男孩,并不是莱拉的创想,她只是模仿了曾经的奴隶商人试图对她做的事情。
那时候她连日高热,因为发色和眼睛带来的特殊价值,奴隶商人一开始还在竭力挽回,但在雇佣了一个学者来为莱拉看诊之后,学者得出的结果让他们大惊失色一一但她确实是一份可能为商人带来巨大利益的货物一在锡南不曾买下她之前,商人也确实动过将她装扮成男孩,然后找个倒楣鬼卖出去的想法。听到这里的时候,鲍德温不由得怀疑的问道:“卖出去之后,就算是个再粗心大意的家伙,也会发现你是个女孩啊?”
“那和卖家又有什么关系?所有的诅咒、责骂,甚至于鞭挞,或是更糟糕的结果都只会对我来,他已经得到了他的钱。
我遭遇到什么,不会是他关心的事情。”
莱拉的话不由得让鲍德温露出了些许同情之色,而莱拉却笑了,“”只希望你们不要介意我用了这种方法。”
塞萨尔摇摇头。
确实有些人会认为莱拉的这种做法过于僭越,无礼,她将一位领主之女看作了奴隶商人的货物,乃至于一个娼妇,但鲍德温和塞萨尔显然不是这种人。
“但等到了开战的时候,你还是要将她们带走。”
“我会的,”莱拉承诺道:“对了,还有随我而来的修女达玛拉,她也一样深深地想念着她的父亲她和宾根们在大营附近找了一个地方住下,如果您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他们。”
“我会的。”塞萨尔说:“你呢?”
“我要飞走了,”莱拉举起手臂,轻盈地转了个圈:“我要去阿颇勒。殿下,鸟儿总是非常忙碌的。”“拉尼!”一个骑士高声叫道,等到绿眼睛的小家伙匆匆忙忙的跑到他面前,仰着头,等待着吩咐的时候,他忍着笑说,“皇帝要你去为他斟酒。”
拉尼,也就是洛伦兹点了点头,跟着骑士来到了皇帝的帐篷,腓特烈一世正在快乐无比地享受他的午餐,藏红花炖羊肉,蜂蜜枣子馅饼一这东西还是塞萨尔叫厨师做的,做出来之后,深得人们的喜爱。只是椰枣原本就够甜了,他们还要加糖浇蜂蜜一一属于塞萨尔看了都要连喝三大杯水的程度一一却让腓特烈一世爱不释手,几乎每餐都离不了,偶尔还要加顿宵夜。
见到拉尼,他马上大笑着招招手,让侍童到自己的身边来。
他的儿子小亨利正陪在他身边,见到拉尼就不由自主地叹气,借着为他父亲斟酒的功夫,轻声说:“别太过了,父亲,这毕竟是塞萨尔的侍童。”
腓特烈一世却浑不在意,他从儿子手中拿过了酒壶,塞给了拉尼,他这一下可没有收着力气,就算是普通的侍从,也要不禁打个趣趄,而这个孩子却站得稳稳的。
不仅如此,在举起那个好几磅重的银壶时,他也没有露出丝毫吃力的迹象,“又不是我一个人喜欢使唤他。”腓特烈一世毫不掩饰的说道,一面抓起一把蜜饯塞到拉尼的手里,拉尼向他鞠了一躬,将蜜饯放进自己的钱囊里,继续干活。
不过腓特烈一世说得也没错,自打拉尼的来到了哈马,理查一世,腓特烈一世还有如香槟伯爵这样的大贵族都很喜欢使唤这小子一一他们的理由相当一致一一看惯了那个不苟言笑,寡言少语,沉稳如同老头儿的塞萨尔之后,他们当然更愿意看看一个更可爱些的微缩版塞萨尔一一就连熟悉塞萨尔的人也说拉尼可要比塞萨尔那时候可爱多了。
当然了,他们虽然乐于将拉尼叫来叫去,派给他各种各样的活,出手却也毫不吝啬,毕竟他也是亚美尼尔的王室成员一一除了蜜饯、糕饼、玩具这些孩子喜欢的东西之外,在拉尼的口袋里叮当作响的,还有大把的银币和零星的金币。
晚上塞萨尔检查她的钱囊,发现他的女儿也算得上是一位富有的贵女了。
“你觉得辛苦吗?
或者我把你送去伯利恒或是大马士革?”
洛伦兹干脆的摇了摇头。
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一一在总督宫的时候,她还不曾察觉,离开了总督宫后,她才发觉,人们对于男孩和女孩的要求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得到的待遇不同,需要受到的规矩也不同。
男孩和女孩事实上一样都要受到性别的桎梏,只不过她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这种生活与她之前的七年完全不同,而且依照她现在的身份,和圣人赐予她的恩惠,比起作为一个女孩,作为一个男孩她发挥的馀地更大一些。
有不少人在塞萨尔面前赞赏他的力气和敏捷,他们都说,他将来必然也是一个骁勇的骑士。而比起做针线和闲聊,洛伦兹也更喜欢藏在桌子下面聆听君王们的交谈和商讨。
这些别说是女孩了,就连一般的男孩也很难接触到。
如大卫、亚比该,甚至鲍德温也要在十四岁后才逐渐接触到这些东西一一而且这里有着四位君主,他们随意说些什么,都能叫别人受益无穷一一塞萨尔难得地厚颜无耻了一回。
比起教士们的课程,这样的教程才是最难得的,而且时机稍纵即逝。
“我们打下了哈马。”理查说,“只可惜占领了哈马的那个撒拉逊人还是逃走了,我听说,他是萨拉丁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