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蓬莱以东三千里。
海天之间，一道扭曲的金色光门悬浮于波涛之上。光门高达十丈，边缘如火焰般跳动，内部则是一片模糊的金红混沌，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灼热气息。这便是汤谷秘境的入口——甘渊之门。
光门前，三十道身影凌空而立。
金乌剑派二十七名获得日曜令的弟子，以凌旭阳、炎月、陆炎为首，列阵在前。陈霄、苏璃、林素素三人则站在队伍末尾——他们并非金乌剑派弟子，能获得进入资格，全因七日前景天台上的那次援手。日耀真人最终松口，以“特邀客卿”名义给了三个名额，算是还了人情。
“诸位。”
日耀真人站在光门前，神色肃穆。他身后还站着两位金乌剑派的元婴长老，三人合力维持着入口的稳定。
“汤谷乃上古圣地，内中既有‘日神遗泽’这等机缘，亦有‘阳火焚身’之险。”日耀真人的目光扫过众人，“秘境开启为期一月。进入后，日曜令会指引你们前往‘扶桑木’所在的核心区域。但切记——不得靠近‘甘渊’百丈之内！那里是日神沐浴之地，残留的纯阳之力非金丹修士所能承受。”
“是！”众弟子齐声应道。
陈霄不动声色地听着。不得靠近甘渊百丈？恐怕不是怕纯阳之力伤及弟子，而是怕有人发现甘渊的真实状况吧。
“此外。”日耀真人顿了顿，“秘境中若有异常，立即以日曜令传讯。门中长老会随时接应。”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陈霄却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监视。日曜令不仅是钥匙、是庇护，更是定位和监视的工具。
“现在，持令入门！”
随着日耀真人的喝令，二十七名金乌剑派弟子依次飞向光门。日曜令在接近入口时自动激发，化作一层金红光罩护住持令人，光门如水波般荡开涟漪，将人吞没。
轮到陈霄三人时，日耀真人忽然开口：“陈小友。
陈霄停下脚步。
“你那枚青铜日曜令”日耀真人目光落在陈霄腰间悬挂的残破令牌上，“进入后若有感应，可自行探查。但若是触及秘境核心隐秘，还望及时告知。”
这话说得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陈霄拱手：“晚辈明白。”
他当然明白。日耀真人既忌惮他手中的正统日曜令可能引发的变数，又期待这枚令牌能帮忙解决秘境中的某些“问题”。这是一种危险的平衡，但恰恰是陈霄需要的——有利用价值，才不会被轻易抛弃。
三人飞向光门。
青铜日曜令在接近入口时，忽然青光大盛！那光芒与金红火焰光门接触的刹那，竟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光门剧烈震颤，边缘火焰疯狂跳动，仿佛在抗拒、在排斥！
“嗯？”日耀真人眉头一皱。
但下一刻，青铜令牌中传出一声苍凉的叹息。叹息声中，光门骤然平静，敞开一道青金色的通道，将陈霄三人温柔地“吞”了进去。
眼前光影流转。
不是传送阵那种天旋地转的眩晕，而是一种“坠入”的感觉——仿佛从水面沉入深海，四周的“水”越来越热，越来越重。
三息之后，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
热。
这是陈霄的第一感受。
不是火焰焚烧的那种暴烈灼热，而是一种从四面八方、从每一寸空气、每一粒尘埃中渗透出来的、粘稠的、仿佛要将人从内到外“蒸熟”的闷热。
他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金红色的世界。
天空没有太阳，却布满流动的金红色云霞，云霞如熔岩般缓缓翻滚，洒下炽烈的光。大地是焦黑色的，龟裂的缝隙中流淌着暗红色的岩浆，偶尔有气泡鼓起、破裂，喷出带着硫磺味的炽热气流。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日精”——那是太阳精华凝聚的灵气，本该是滋养万物的至宝。但此刻陈霄感知到的日精，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衰败”气息。仿佛熟透到即将腐烂的果实，甜腻中透着腐朽。
“这里就是汤谷？”林素素小脸煞白，怀中的白角猊更是缩成一团，碧蓝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小兽对危险的感知最是敏锐，它显然被这里的气息吓坏了。
苏璃面色凝重，青木灵力在周身流转，抵抗着热力的侵蚀：“空气中的日精浓度极高，但生机近乎断绝。这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
陈霄深吸一口气——肺部立刻传来灼痛感。他闭目，神识展开，同时催动无字天书。
识海中，《大荒东经》的篇章疯狂翻动！那幅海图虚影再次浮现，而此刻，代表“汤谷”的光斑剧烈闪烁，光芒中夹杂着大片的黑红色污迹！
与此同时，怀中的青铜日曜令滚烫如烙铁！令牌传出一道清晰的指引——指向这片焦土世界的深处，那里，有一株参天巨木的虚影在热浪中若隐若现。
扶桑木！
“跟紧我。”陈霄沉声道。他率先迈步，沿着青铜令牌的指引前行。
脚下的焦土松软滚烫，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脚印边缘立刻有暗红的火星冒出。空气中弥漫的衰败日精不断试图侵入体内，陈霄不得不时刻运转玄冥真水在经脉中流转，以水之阴柔中和火之暴烈。
走了约莫三里，前方出现一片断崖。
断崖之下，是一个巨大的盆地。盆地中心，一株通体金红、枝干如虬龙般蜿蜒向上的巨木，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那就是扶桑木。
但它的状态，让陈霄的心沉了下去。
树高千丈，树冠如华盖，本该枝繁叶茂、金叶如云。可此刻，大半的枝叶已经枯萎焦黑，仅存的叶片也黯淡无光，边缘卷曲，表面爬满细密的黑色纹路。树干上布满了皲裂的伤口，伤口中流淌出的不是树汁，而是粘稠的、暗红色的“岩浆”，滴落在地，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整株扶桑木，都在散发着一种“垂死”的气息。
更让陈霄在意的是，以扶桑木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大地上，插着七七四十九根金红色的晶柱！晶柱排列成某种阵法，每一根都在疯狂抽取着从扶桑木根系中渗出的、微弱的金色光流——那是扶桑木本源的“日曜精华”！
“他们在抽取扶桑木的本源？”苏璃倒吸一口凉气。
陈霄点头，眼神冰冷。难怪扶桑木会衰败至此！金乌剑派以阵法强行抽取其本源，用以供养那些伪日曜令、强化他们的伪日功法！这是杀鸡取卵，是彻底的掠夺！
“那里有人。”林素素忽然小声提醒。
陈霄凝目望去。果然，在扶桑木根部附近，有十余道金红身影正在忙碌。他们手持特殊的法器，似乎在检查阵法的运行，偶尔还会将一些暗红色的晶石嵌入晶柱之中。
那些人，正是先一步进入的金乌剑派弟子。
其中一道身影格外显眼——凌旭阳。他独自站在一根晶柱前，背对着其他人，仰头望着衰败的扶桑木，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陈霄沉吟片刻，对苏璃二人道：“你们在此等候，收敛气息。我过去看看。”
“小心。”苏璃叮嘱。
陈霄点头，身形化作一道淡青色的虚影，悄无声息地朝着扶桑木方向潜去。
越靠近，那股衰败的日精气息就越浓郁，空气中甚至开始飘浮起细密的、暗红色的“灰烬”——那是日精彻底腐朽后形成的产物，触之即会侵蚀灵力。
陈霄以玄冥真水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水膜，隔绝灰烬。青铜日曜令在怀中震颤得越来越厉害，传出的不再是指引，而是一种悲鸣。
仿佛这枚令牌，正在为扶桑木的遭遇哭泣。
终于，他潜到距离扶桑木不足百丈的一处焦岩后。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到凌旭阳的侧脸。
这位金乌剑派的天才弟子，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获得机缘的喜悦，反而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困惑，与挣扎。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扶桑木皲裂的树干，却在即将触碰时，猛地缩回。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掌心流转的金红剑元，忽然握紧了拳头。
陈霄心中微动。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凌师弟！你在做什么？！”
陆炎带着三名弟子大步走来，脸色不善。
凌旭阳转过身，神色已恢复平静：“陆师兄。我在检查‘汲日阵’的第三节点，运转似乎有些滞涩。”
“滞涩？”陆炎走到那根晶柱前，伸手按在柱身，感应片刻，冷笑道，“节点运转正常，是你多心了吧？还是说”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凌旭阳：“凌师弟还在想那些‘不该想’的事？”
凌旭阳眼神微冷：“我不明白陆师兄的意思。”
“不明白？”陆炎嗤笑，“七天前在观天台，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一个外来散修许诺‘回报’。凌师弟，别忘了你是金乌剑派的弟子！你的剑、你的道、你的一切，都是宗门给的！那些‘正统’、‘伪日’的胡思乱想，趁早收起来！”
凌旭阳沉默。
陆炎见他这般，语气稍缓：“凌师弟，我知道你天赋高，心气也高。但有些事，不是我们该操心的。宗门既然这么做，自然有宗门的道理。扶桑木衰败是事实，我们趁它彻底枯萎前多汲取些本源，壮大宗门，有什么错？”
“可如果”凌旭阳缓缓开口，“如果扶桑木本可以不衰败呢？”
陆炎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凌旭阳不再言语，转身走向另一根晶柱。
陆炎盯着他的背影，眼神阴晴不定，最终冷哼一声，带人离开。
焦岩后，陈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轻轻抚摸怀中的青铜日曜令，令牌的悲鸣中，忽然多了一丝微弱的、充满希冀的波动。
内应，已经不仅仅是“潜在”了。
陈霄悄然退去。
当务之急，是先去另一个地方——
甘渊。
日耀真人严禁靠近的，日神沐浴之地。
那里，或许藏着扶桑木衰败的真正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