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沙漠小镇尚未完全苏醒，风裹挟著夜间的寒气与沙砾，刮过空荡荡的街道。
容舟独自一人走向镇东那间由废旧车厢拼凑的铁匠铺。
灰爷的手下似乎早得了吩咐，看到她走来，只是沉默地点头，侧身让开了入口。
棚子里比上次来时安静许多，只有炉火的余烬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灰爷正坐在那张破旧的木桌旁，面前摆着几个空了的酒囊和一副磨损严重的古老骨甲。
他独眼下的阴影很重，似乎一夜未眠。
“来了？”灰爷抬起头，扯出一个笑容，比昨日少了些算计，多了几分真实的疲惫，
“坐。”
容舟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寒暄，直接道：“我来打听北方和西边的路。”
灰爷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北边，越过‘哭泣沙海’，是‘永冻荒原’，冷得能冻裂石头，除了少数雪原部族和不要命的寻矿者，没人愿意去。西边，是‘骸骨戈壁’，传说上古大战的坟场，流沙多，遗迹也多，但邪门得很，进去十个未必能出来三个。”他顿了顿，“你要去哪边？”
“还没定。”容舟含糊道，“哪边‘特别’的古老传说多一些？”
灰爷的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传说哪里都有。”他慢吞吞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桌上的骨甲，“但你要找的，恐怕不是一般的传说。”他忽然话锋一转，“小子，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在这三不管的沙漠边缘站住脚，连龙国熊国的账有时候都不买？”
容舟没说话，等他下文。
灰爷指了指自己那只浑浊的独眼，又指了指桌上的骨甲：“因为我不仅是‘灰蝮’，还是狼族最后的‘大巫’之一。不是荣华那种侍奉神明的巫祝，而是更古老、更接近血脉源头、能与祖灵和地脉做交易的‘灵巫’。”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我们这一支，当年就是从北方被赶出来的，因为我们的预言太不讨喜。”
容舟心中微动。
大巫？
和荣华类似？
“昨天我手下跟我说了神殿里的事。”灰爷继续道，语气变得郑重，“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神眷。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找的，又是什么？”
“这与你无关。”容舟冷淡道。
“也许有关。”灰爷并不生气，反而拿起那副古老的骨甲，“看在你帮我的人从那鬼地方活着出来，还带了晶石的份上也看在我对你那份‘不同’的好奇上。让我，给你占一卜。不收费，就当是满足我一个老家伙的好奇心，也看看命运之线，在你身上到底缠成了什么鬼样子。”
不等容舟拒绝，他已经闭上独眼，双手握住骨甲，口中开始吟诵起极其晦涩、音节古怪的咒文。比奇中闻罔 嶵薪璋結哽新筷
那咒文不像荣华祈祷时的庄重，反而带着一种野性、苍凉，甚至有点毛骨悚然的味道。
棚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炉火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跳跃。
骨甲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灰爷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开始发白，握住骨甲的手背青筋暴起。
那骨甲震颤得越来越厉害，却始终没有呈现出任何清晰的图案或指向，反而像是在抗拒，在混乱地碰撞。
容舟吓了一跳。
这老头不会有白癜风吧？！
“唔！”灰爷突然闷哼一声，身体剧震，猛地睁开眼睛。
那只独眼里充满了震惊、茫然，以及一丝恐惧。
“噗——！”他竟张口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血，溅在尘土覆盖的地面上。
骨甲“哗啦”一声散落桌面，毫无规律可言。
“你”灰爷喘著粗气，死死盯着容舟，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你的命运不，你根本没有清晰的命运，我试图窥探，看到的只有一片虚无的混乱，还把老子反噬了”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跳出了轮回？”
“现在，可以告诉我路况了吗？”容舟面无表情，仿佛没看到他吐血。
灰爷盯着她看了许久，眼中的震惊和恐惧慢慢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取代。
他忽然撑著桌子站起来，尽管脸色依旧苍白，身形却挺得笔直。
“小子不。”他改了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但占卜的结果告诉我两件事：第一，您是我无法理解、无法预测的‘变数’；第二，追随您，或许是我，乃至我这一支狼族遗民，在这越来越乱的世道里，唯一的‘生路’。”
容舟皱眉：“我不需要追随者。”
“您需要！”灰爷打断她，独眼灼灼，“您要去的地方，危险远超想象。您需要熟悉荒漠、能战斗、而且绝对信得过的眼睛和刀子。我这把老骨头，还有镇上这些跟着我刀口舔血、但也讲义气的崽子们，可以成为您的眼睛和刀子。”
“我拒绝。”容舟毫不松动。
带上一群来历不明、心思难测的兽人？
简直是累赘和隐患。
灰爷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转身，朝棚子后面喝道：“出来！”
三个兽人应声走出。
一个正是那个身材异常高壮、沉默寡言的犀牛兽人。
一个是脸上带着细密鳞片、眼神锐利如鹰的隼族兽人。
还有一个，竟然是之前在黑店被容舟震慑过的、脸上有疤的豹族兽人，此刻他低着头，不敢与容舟对视。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而我给您挑的这三个，不是随便选的。他们是所有觉醒者中，力量最纯粹、控制最稳定、也最擅厮杀的顶尖者。”
三个兽人齐齐向容舟躬身，态度恭敬中带着忐忑，尤其是那个疤脸豹族。
容舟看着灰爷近乎固执的眼神，又扫过那三个明显经过挑选、各有所长的兽人。
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
她确实需要更多耳目和帮手，尤其是在前往未知神像所在地的路上。
她沉默了片刻，在灰爷紧张的注视下，终于冷冷开口：“跟着可以，规矩我定。不听令，擅自行动，或是有异心”
她没说完，但眼中的寒意让三个兽人俱是一凛。
“当然！一切听您吩咐！”
灰爷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因为他苍白的脸色和独眼显得有些怪异。
“收拾东西，镇西口汇合。”容舟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走出铁匠铺，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歪斜的棚子，灰爷独眼的身影站在门口，遥遥向她再次躬身。
队伍，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扩充了。
回家的路，收集碎片的旅程，似乎正将越来越多的人和事，卷入她这个“变数”的轨迹之中。
她摸了摸怀中冰冷的晶石，目光投向沙漠尽头那苍茫的地平线。
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