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气氛热闹却并不吵闹的居酒屋内,余麟坐在台前的高脚椅上。
“您的烤串和拉面好了,请慢用。”
“谢谢。”
“玄海法师,不吃点?”
几碟烤得恰到好处、油脂滋滋作响的日式烧鸟,还有一碗热气腾腾、汤色乳白、上面铺着双倍厚切日式叉烧的豚骨拉面被送了过来。
而他的旁边,玄海则完全沉浸在另一番世界里。
他低着头,眉头紧锁,手指捻动着佛珠,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膝上摊开的那本《大乘道法》上。
嘴唇微动,无声地念诵着,时而恍然大悟般点头,时而又陷入深深的困惑,喃喃自语:
“妙啊……原来如此……可此处为何要这般阐述?”
“这与《金刚经》所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似乎异曲同工,却又更加……不对,这里分明是道家的‘无为’之韵……奇怪,奇怪!……”
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余麟的话,对面前余麟推过来的一碟素烤串视若无睹,完全沉浸在书中的玄奥世界。
余麟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鸡肉丸,蘸了点特制酱汁,送入口中,又喝了一口鲜美的拉面汤。
居酒屋内喧闹的人声、电视里的球赛解说、烤炉的滋滋声,都成了他享用这顿简单夜宵的背景音。
直到——
“砰!”
一声不算太响但绝对突兀的闷响,打破了这一角的和谐。
玄海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更大的噪音。
店内几乎所有食客和忙碌的店员都被这动静吸引,齐刷刷地朝这边看来。
只见玄海站在那里,双眼圆睁,瞳孔中似乎有精光闪过,脸上是一副极度震惊、恍然大悟、又混杂着难以言喻兴奋的表情。
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深吸一口气后,脱口道:
“老子才是佛祖!”
这句话一出,整个居酒屋瞬间安静了几秒。
然后又恢复原本的氛围,只当这个和尚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不如想想明天工作或者等等去哪里玩的事情。
不过别误会,这个老子不是那个老子,而是那个老子。
玄海根本没理会周围人看傻逼一样的眼神。
他的目光炽热地投向对面依旧神色如常、甚至又夹起一块叉烧放入口中的余麟:
“余麟施主!你这本《大乘道法》……到底是从何处得来?!”
“难道是夏国佛教某个隐世支脉的不传之秘?!不,这已经超越了寻常佛经的范畴……直指核心,贯通有无……这、这简直是……”
余麟不慌不忙地咽下嘴里咀嚼得成肉糜的叉烧肉,又喝了口汤顺了顺,这才抬起头,看着激动的玄海,轻声道:
“这是道教之法。”
“啊?”玄海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变成了错愕:
“你、你说什么?道、道教?余麟施主莫要玩笑,贫僧虽然年轻,但道教与佛教,贫僧还是分得清的!”
“这《大乘道法》字字珠玑,句句暗合般若,直指佛法真谛,破执去妄,怎么可能是什么道教之法?!”
“真的,”余麟拿起桌上那本《大乘道法》,随手翻开封面,指着扉页上那个简单却神韵十足的线描画像——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神态悠然、正骑在一头青牛背上的老者:
“你看这里,认识吗?。”
“当然认识,这是老子。”
“老子是谁?”
“老子是佛祖。”
“???”
余麟满头问号,看着再次斩钉截铁说出老子是佛祖、面上还是一副事实如此、理所应当表情的玄海,忍不住追问:
“如果老子是佛祖,那么道祖是谁?”
玄海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也是老子。”
“有一部道经,名为《老子化胡经》。其言老子西出函谷关,不仅留下五千言《道德经》,更一路西行,入天竺,化为佛陀,教化胡人,开创佛教。”
他顿了顿后,继续说道:“贫僧先前也以为,那不过是西晋道士王浮为抬举道教、贬抑佛教而编造的‘伪经’,是道门为兼并我佛门所找的牵强说辞。”
“但今日得见这本《大乘道法》…………恐怕并非全然虚妄,或许真有其事,只是被后人误解或夸大了。”
余麟:“…………”
见他这模样,余麟好像猜到老君要干什么了,
这《大乘道法》要是真的混入取回的“大乘佛法”之中,被其他人看到……
好家伙,本来就时有争论的“佛道先后”、“化胡真伪”这些千古公案,怕不要愈演愈烈!
不过……这不关他的事情。
佛祖要是找上门,有老君顶着。
纯看热闹了。
将这思绪收起。
余麟转而看向玄海,问道:“玄海法师既然精通佛法,按理说,不是更应该维护佛门正统,怒斥这《化胡经》乃至这本《大乘道法》为伪经妄语吗?”
“承认‘道为先,佛在后’,难道不会有损你对佛法的信仰?”
玄海闻言,却是连连摆手:“不不不,余麟施主,此言差矣。”
“贫僧只是认为,老子也是佛祖罢了。”
“这并不妨碍佛祖依旧是佛祖,佛法依旧是佛法。”
“佛道之争,名相之辩,与贫僧有什么关系?‘佛’也好,‘道’也罢,不过是渡人出苦海、指引向觉悟的不同道路罢了。”
“贫僧所求,是众生离苦得乐,是自身明心见性,是积累功德,利益众生。至于这身僧袍、这个高僧名头……”
他洒脱地笑了笑:“若是必要,若是机缘到了,脱下僧袍,换上道冠,贫僧也可以是个道士。”
“身份皮相,皆是外物;行善积德,明悟真理,方是根本。”
“若是可以,余麟你又何尝不可以是佛祖?”
听到这番话,余麟微微颔首,回道:
“难怪法师能当佛法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