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麟沿着底格里斯河岸,一路溯流而上。
起初,周遭的景色还带有明显的四季更迭,直到他穿过平原,越过高山,跨过峡谷。
时光在寂静的跋涉中悄然流逝,身后的世界似乎已经远去,连同洛尔、贝、拉麦,以及那座秩序之城,都渐渐沉淀为记忆中的画面。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月,或许更久。
渐渐地,他发觉周遭的“季节感”正在淡化、消失。
凛冽的寒风不知何时化作了和煦的微风,枯黄的草木重新被嫩绿取代,且那绿意越来越浓,越来越纯粹,仿佛永远不会凋零。
空气中的温度恒定在一种令人体感最舒适的程度,不冷不热,如同永恒的春日清晨。
脚下的土地变得异常松软肥沃,踩上去如同走在最上等的绒毯上。
河岸两侧,不再是单一的林木或灌丛,而是逐渐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繁茂与和谐。
各种前所未见、甚至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共生在一起,色彩斑斓却不显杂乱,反而构成一幅浑然天成的锦绣画卷。
浓郁却不甜腻的花香、草木特有的清香、泥土的芬芳、还有成熟瓜果那诱人的甜香……种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沁人心脾、仿佛能洗涤灵魂的馥郁芬芳。
余麟抬头望去,果树枝头沉甸甸地挂着饱满的果实,形态各异,色泽诱人,许多甚至直接垂到了触手可及的高度,仿佛在邀请路人品尝。
它们并非杂乱生长,而是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林间空地、河岸缓坡,与周围的景致完美融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静谧、丰饶、充满生命活力的气息,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享受。
这里没有严冬的酷寒,没有盛夏的酷暑,没有秋天的萧瑟,只有永恒的、恰到好处的温暖与舒适。
万物都处在一种最完美、最和谐的生长状态,生机勃勃,却又宁静安详。
余麟停下了脚步,他环顾四周,低声道:
“总算是到了么?”
眼前这片充盈着丰美的土地,已然昭示着伊甸园就在这里。
余麟抬手摘了枚果子下来,边吃边继续前行,评价道:
“味道不错。”
再一路前行,穿过一片花丛之后。
“伊甸园?”
余麟看着前方,
前方是一片格外葱郁、散发着淡淡辉光的树林。
树林中央,有一棵树格外引人注目。
那并非周围那些挂满诱人果实的果树。
它高大、笔直,树干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象牙白色,表面流淌着若有若无的金色纹路,仿佛内里蕴含着流动的光。
树冠并不特别茂密,枝叶形状优美而奇特,整棵树笼罩在一层淡淡的、乳白色的光晕之中。
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是整个伊甸园生机与永恒的源泉与象征。
“这就是生命树?”
然而,余麟的视线只在生命树上停留了一瞬,便立刻被树旁另一个存在牢牢吸引。
那里,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知晓余麟要到来,所以早早就以人形显现的存在。
他身高与余麟相仿,面容俊美得超越凡俗,五官完美得不带一丝烟火气,金色的长发如同阳光织就,披散在肩头。
背后有收拢着的、洁白无瑕的巨大羽翼,每一片羽毛都纤尘不染。
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古朴、比例惊人的巨剑,剑身并非金属,而是由纯净而跃动的火焰构成,无声地燃烧着。
智天使基路伯,奉上帝之命,手持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守护生命树的存在。
他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和地注视着从花丛中走出的余麟。
余麟走上前,神态自若,仿佛只是偶遇一位老朋友,甚至还抬起手,朝着智天使挥了挥:
“你好。”
智天使基路伯微微颔首,依照某种古老的礼节,向余麟行了一礼:
“欢迎您的到来。”
余麟对于他知晓自己会来,丝毫不感到意外,开门见山地问道:
“上帝在么?”
他需要确认那位至高存在的态度。
智天使轻轻摇头,面容平静无波:“主早已离开。”
余麟闻言,沉默了一瞬。
上帝不在?那……
“那大洪水怎么办?”他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诺亚方舟的故事里,上帝是主导者。
如果上帝不在,或者不打算直接干预,那岂不是得换个人来?换谁?
听到这个问题,智天使基路伯那完美无瑕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抬起没有持剑的那只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指向了余麟本人。
“主说,既然你要砍他的树,那么,放水的事情,就由你来替他完成吧。”
余麟:“…………”
行吧。
虽然听起来像是被安排了额外的“加班”,但余麟心里反而踏实了一点。
这更像是一场交易,一场默认的契约:我默许你砍树,你替我完成“大洪水”
互不亏欠,两清。
“行吧。”余麟干脆地接受了这个附加条款。
他不再纠结于上帝的行踪,转而问起眼前最实际的问题:
“那么,我要砍的那棵树,在哪里?”
智天使基路伯闻言,抬手指向了与生命树所在的这片光辉树林相反的方向。
他的手指穿过林木的间隙,指向远方一处隐约可见的、笼罩在朦胧雾气中的缓坡。
“那边。”
他的回答简洁明了。
“谢谢。”余麟点了点头,干脆利落。
“再见。”
然后,他便不再多看生命树和守护它的智天使一眼,转身,朝着智天使所指的那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智天使基路伯站在原地,手中燃烧着火焰的巨剑依旧安静。
他望着余麟逐渐远去的背影。
直到余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伊甸园那永恒丰美的景致深处,他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投向那棵静静矗立的生命树,继续履行他亘古不变的守护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