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战神初现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浪般拍打着林深的耳膜,每一次碰撞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太阳穴上。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呛得他几乎窒息。他下意识低头,兽皮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手中原来的小石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现在的青铜短剑,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黏腻的汗水和不知名的污垢让剑柄变得湿滑。这不是全息投影,不是沉浸式体验舱——脚下龟裂的黄土传来真实的震动,远处腾起的烟尘刺痛着他的眼睛。
“呜——呜——呜——”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撕裂空气,压过了战场上的嘶吼。林深猛地抬头,顺着周围九黎战士狂热的目光望去。战场中央,一道身影如同劈开混沌的闪电,骤然闯入他的视野。
身形异常高大的蚩尤(在他的识海里这个面具人就是蚩尤)现在却是顶盔贯甲,远超周围的战士,仿佛一座移动的青铜山峦。阳光落在他身上,反射出刺目的冷光——那不是简陋的皮甲,而是由无数细密、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鳞片紧密缀合而成的全身甲胄!甲片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如同活物的鳞甲,流畅而致命。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脸上覆盖的青铜面具,造型狰狞,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只露出一双燃烧着火焰般战意的眼睛。面具顶端,两支弯曲锐利的青铜长角直指苍穹,如同魔神降世。
这就是蚩尤?传说中的兵主?林深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这身装备,根本不该出现在新石器时代晚期!这种整体防护理念,这种金属加工工艺……
蚩尤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呼喝。他像一道裹挟着风暴的雷霆,骤然突入敌阵。动作快得超出了林深的动态视觉捕捉能力,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和骤然爆开的血雾。他手中那柄造型奇特的巨斧——斧刃宽阔,弧度流畅,带着一道冷冽的弧光——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得可怕。不是蛮力的劈砍,而是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效率。
林深瞳孔骤缩。他看到了!蚩尤并非一味冲杀,他每一次踏步、每一次挥斧的角度都经过精确计算,步伐移动间,隐隐形成一个微缩的锋矢阵型。他身后的几名同样装备精良的战士紧随其后,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完美嵌入蚩尤打开的缺口,将敌人的阵型切割、撕裂、粉碎。他们之间的配合,根本不需要言语指挥,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调整,就完成了战术协同。
这哪里是原始部落的混战?这分明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特种作战小队在进行高效穿插分割!林深作为现代人,对古代战争并非一无所知,但眼前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传说中的蚩尤八十一兄弟,难道是指他麾下这支装备和战术思想都远超时代的精锐?
“吼——!”
一声非人的咆哮从蚩尤面具下迸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喧嚣。他巨斧横扫,前方三名持着简陋石斧木盾的敌人连人带盾被斩成两截,鲜血和内脏泼洒一地。蚩尤脚步不停,甚至没有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巨斧顺势上撩,格开侧面刺来的长矛,反手一记精准的突刺,矛尖贯入偷袭者的咽喉。
冷酷,高效,如同战争机器。
林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浓烈的血腥味和眼前残酷的景象让他喉头一甜,几乎呕吐出来。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又被那战场中央如同磁石般的身影牢牢吸引。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却在滋生——那是面对超越理解之物的震撼,是窥见历史尘埃下被掩埋真相的惊骇。
炎黄联军显然也被这恐怖的杀戮效率震慑,蚩尤所到之处,敌人如潮水般退避,阵线出现明显的动摇。但联军中也有悍勇之辈,一名身材魁梧、身披某种厚实皮甲、头戴羽饰的将领怒吼着,带着一队亲兵逆流而上,试图阻挡这尊战场杀神。他手中的长柄石钺势大力沉,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蚩尤。
蚩尤面具下的双眼似乎闪过一丝轻蔑。他没有硬接,脚下步伐诡异地一错,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韧性和速度侧移半步,石钺擦着他的胸甲掠过,只带起一串火星。同时,他左臂猛地探出,不是攻击,而是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持钺的手腕,一拧一拽!那将领庞大的身躯竟被带得一个趔趄,空门大开。蚩尤右手的巨斧如同毒蛇吐信,快如闪电地刺出,并非劈砍,而是用斧尖精准地刺穿了对方皮甲保护的咽喉。
秒杀!
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这不仅仅是力量,更是对时机、距离、人体弱点的绝对掌控!林深看得头皮发麻,这战斗技巧,已经脱离了“勇武”的范畴,近乎于一种杀戮的艺术。
“风!风!风!”
九黎战士的士气被彻底点燃,他们狂热地呼喊着,以蚩尤为锋刃,发起了更猛烈的冲锋。炎黄联军的阵线开始出现混乱的迹象。
就在这时,蚩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停下脚步,巨斧斜指地面,沾满鲜血的斧刃还在滴落着暗红的液体。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穿透青铜面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锐利地扫过战场侧翼——林深所在的位置。
林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仿佛被史前巨兽盯上,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洞穿一切的穿透力。林深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青铜短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蚩尤的目光在林深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随即被更浓重的战意取代。他猛地举起巨斧,发出一声更加高亢、充满金属质感的战吼。
“九黎!”
“吼——!”
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咆哮。蚩尤不再停留,转身,巨斧再次扬起,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狠狠劈向下一个敢于阻挡他的敌人。鲜血再次飞溅。
林深僵硬地站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短暂的对视,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那身兽皮,那把青铜剑,都脆弱得如同薄纸。蚩尤看到了什么?他是否察觉到了这个“族人”眼中无法掩饰的陌生、震惊和恐惧?
战场上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远离了林深。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这不是神话!这不是传说!这是一个拥有超越时代智慧、技术和恐怖战斗力的真实存在!历史的记载,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你!还有你!发什么呆!”一声粗暴的呵斥将林深拉回现实。一名脸上涂着油彩、身材壮硕的九黎战士头目,挥舞着染血的石锤,指向林深和他旁边几个同样有些愣神的战士,“跟上!保护首领侧翼!快!”
林深一个激灵,看着周围战士如同被驱赶的狼群般再次扑向战场核心,他别无选择,只能咬紧牙关,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与困惑,握紧那柄陌生的青铜短剑,随着人潮,踉跄着冲向那片由金属、鲜血和死亡构成的漩涡中心。而漩涡的核心,正是那尊青铜浇筑般的战神身影。
第二章 战神初现(续)
林深被裹挟在冲锋的九黎战士洪流中,脚步踉跄,每一步都踏在黏腻的血泥里。青铜短剑在他手中沉重得如同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视野里全是晃动的人影、飞溅的泥土和刺目的金属反光。混乱中,他几乎无法分辨敌我,只能机械地跟着前面战士的兽皮背影,拼命向战场中心那个最耀眼、也最恐怖的存在靠近。
越靠近核心,战斗的激烈程度呈几何级数上升。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和金属摩擦产生的焦糊味。惨叫声、兵刃交击声、骨骼碎裂声混合成令人疯狂的噪音。林深亲眼看到一个九黎战士被石斧劈中肩膀,整个膀子几乎被卸下,那人却只是闷哼一声,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敌人的武器,让旁边的同伴将长矛捅进了敌人的胸膛。原始的野蛮和高效的杀戮在这里交织,冲击着林深现代文明的神经。
蚩尤的身影在混乱中时隐时现。他不再是孤军深入,而是成为了整个九黎锋矢阵无可争议的箭头。他身边的几名亲卫战士如同磐石,牢牢拱卫着他的侧翼和后方。他们的动作简洁、高效,没有多余的花哨,每一次格挡、每一次突刺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保护首领,撕开缺口。
林深被推搡着,不知不觉竟冲到了距离蚩尤不足二十步的地方。这个距离,足以让他看清更多令人窒息的细节。
蚩尤的鳞甲在近距离下更显狰狞。每一片甲片都呈六边形,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紧密地咬合在一起,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发出细密的“咔哒”声,却不见丝毫松动。这绝不是简单的兽皮缀甲或原始锻造的板甲!林深脑中闪过实验室里对古代金属工艺的研究报告——这种结构的复合甲,需要极高的金属加工精度和连接工艺,理论上在青铜时代早期根本不可能实现!更让他心惊的是,甲片表面并非纯铜的暗红,而是泛着一种奇异的青黑色光泽,隐隐有类似淬火处理后的冷硬感。这合金成分……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将林深从震惊中惊醒。蚩尤的巨斧与一柄沉重的青铜钺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持钺的是一名炎黄联军的将领,他虎口崩裂,鲜血直流,却死死咬牙顶住。蚩尤面具下的双眼毫无波澜,手腕一抖,巨斧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顺着钺柄滑下,斧刃的侧锋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地切向对方毫无防护的手腕。
那将领反应也算极快,猛地撒手后撤,但蚩尤的变招更快!他并未追击撒手的敌人,而是借着滑劈的力道,巨斧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反手劈向从侧面偷袭而来的另一名敌人。那人手持长矛,矛尖离蚩尤的肋下仅有寸许,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巨斧的斧背如同铁锤,狠狠砸在矛杆中段。
“咔嚓!”
手臂粗的硬木矛杆应声而断!巨大的力量震得偷袭者双臂发麻,踉跄后退。蚩尤甚至没有回头,左臂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精准地扣住了断矛矛头后的部分,顺势一送!
“噗嗤!”
断裂的矛杆带着尖锐的木茬,狠狠捅进了偷袭者自己的小腹。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捂着肚子倒下。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蚩尤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预先演练过千百遍。他不仅力量惊人,更可怕的是对力量、角度、时机的掌控,以及对战场环境的瞬间判断。他利用敌人的武器,甚至利用敌人的攻击,完成了对另一名敌人的击杀。这种战斗智慧,这种将环境因素和敌人动作都纳入攻击链条的思维方式,让林深感到彻骨的寒意。这绝不是蛮力可以解释的!
“保护首领!右翼!” 林深身边那个涂着油彩的头目嘶吼着,猛地将林深向前一推。
林深猝不及防,踉跄着冲了出去,正好挡在两名试图从侧翼包抄蚩尤的炎黄战士面前。那两人面目狰狞,一人持石斧,一人持骨矛,看到林深这个“落单”的九黎战士,毫不犹豫地扑了上来。
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深的心脏,压过了所有的震惊和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青铜短剑,身体微微下蹲,摆出了一个在现代格斗训练中学到的、最基础的防御姿态——重心下沉,剑尖微抬,护住胸腹要害。
这个姿势,在周围全是高举武器、大开大合劈砍的战士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文明”。
持石斧的战士怒吼着当头劈下,力量极大,但动作轨迹清晰。林深肾上腺素飙升,身体在恐惧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反应速度。他没有硬接,而是向侧面滑步,同时手腕翻转,青铜短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向上撩,目标是对方持斧的手腕!
“嗤啦!”
剑锋划过兽皮护腕,带起一溜血珠。那战士吃痛,石斧劈砍的力道顿时泄了大半。林深一击得手,心中刚升起一丝侥幸,另一名持骨矛的战士已经挺矛刺来,矛尖直指他的咽喉!
太快了!林深瞳孔骤缩,身体僵硬,大脑一片空白。他刚刚完成一个动作,根本来不及做出第二个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带着凌厉的风声从林深身侧掠过!
“当!”
一柄沉重的青铜战戈精准地格开了致命的骨矛。是那个涂着油彩的头目!他挡在林深身前,战戈顺势横扫,逼退了两个敌人。
“废物!发什么愣!想死吗!”头目回头冲着林深怒吼,眼神凶狠,但林深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惊疑?是对他刚才那个奇怪防御姿势的惊疑?
林深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刚才完全是本能反应,根本没想过后果。现在回想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在这样原始野蛮的战场上,他那点现代格斗技巧,简直是螳臂当车!
“跟上!别掉队!”头目没再看他,转身再次投入战斗。
林深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他不敢再分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蚩尤的方向。
此刻,蚩尤正被三名炎黄勇士围攻。这三人显然配合默契,一人持大盾在前防御,两人持长兵器在后伺机进攻。盾牌厚重,长矛刁钻,一时间竟将蚩尤逼得稍稍后退了半步。
蚩尤面具下的双眼依旧冰冷,没有丝毫慌乱。他巨斧猛地劈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盾牌剧烈震动,持盾者双臂发麻。但蚩尤并未继续强攻盾牌,而是借着反震之力,身体以左脚为轴,猛然一个高速回旋!
这个动作幅度极大,速度极快,完全超出了围攻者的预料!巨斧借着旋转的离心力,划出一道致命的圆弧,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扫向左侧持长矛的敌人!
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花,冰冷的斧刃已至腰间!
“噗——!”
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上半身斜斜滑落。恐怖的景象让右侧持矛的敌人动作一滞。
就在这瞬间的迟滞,蚩尤旋转的势头未尽,右脚猛地踏地止住身形,左臂如毒蛇般探出,竟一把抓住了右侧敌人刺来的矛杆!他五指如铁钳,死死扣住矛杆,巨大的力量让对方根本无法抽回。同时,他右手的巨斧已经借着回旋的余势,高高扬起,带着泰山压顶般的威势,朝着被抓住长矛、身形不稳的敌人当头劈下!
“不——!”持盾者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已来不及。
“咔嚓!”
骨肉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巨斧从肩颈处劈入,几乎将那人斜劈成两半!
转瞬之间,三名配合默契的勇士,两死一伤!蚩尤松开矛杆,任由那具残破的尸体倒下。他看都没看那个持盾者,巨斧指向下一个目标,继续向前推进。仿佛刚才那血腥高效的杀戮,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林深看得浑身冰凉。这不仅仅是战斗技巧,这是将力量、速度、时机、心理博弈和空间利用结合到极致的杀戮艺术!他脑中关于上古战争“一拥而上”、“乱砍乱杀”的刻板印象彻底崩塌。蚩尤和他的亲卫队展现出的战术素养和装备水平,完全颠覆了他对“新石器时代晚期”的认知!
历史的记载,真的可信吗?这个头戴青铜面具、身披神秘鳞甲、如同战争机器般的男人,真的是后世史书中那个残暴、野蛮、被妖魔化的“兵主”蚩尤吗?
林深握着青铜短剑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剑柄上粗糙的纹路硌着他的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不断提醒着他身处何地。他看着蚩尤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背影,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穿越到的,或许根本不是他认知中的那个远古时代。而眼前这位战神,身上隐藏的秘密,恐怕远超他最大胆的想象。
第三章 历史真相
震天的喊杀声渐渐稀落,如同退潮的海水,留下满目狼藉的滩涂。炎黄联军的残兵败将如同被驱散的蚁群,仓惶退向地平线尽头,只留下遍地残破的兵器、倒伏的旌旗,以及那些永远无法再站起来的躯体。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和金属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
林深拄着青铜短剑,单膝跪在泥泞中,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他的兽皮衣被汗水、血水和泥浆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冰冷而沉重。手臂肌肉因长时间紧握武器而不住颤抖,虎口早已磨破,渗出的血与剑柄上的铜锈混在一起。眼前的一切都带着重影,耳边嗡嗡作响,仿佛还残留着兵刃交击的余音和濒死的哀嚎。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过死亡的冰冷触角,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点来自现代文明的认知,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是多么脆弱可笑。
“起来!”一个粗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是那个涂着油彩的头目,他脸上凝固的血污和汗水混合着油彩,显得更加狰狞,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林深。他手中的青铜战戈戈尖斜指地面,戈刃上残留着暗红的血渍。“首领要见你。”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缩。蚩尤要见他?是因为他战场上那不合时宜的防御姿势?还是因为他这个“新面孔”引起了这位战神的注意?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荒谬的、被历史注视的眩晕感。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头目似乎没什么耐心,大手一伸,像拎小鸡一样抓住林深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跟上!”他低喝一声,转身大步朝着战场中央走去。
战场中央,如同风暴过后的风眼,反而显得异常“平静”。九黎的战士们正在默默打扫战场,收敛同伴的遗体,收集还能使用的武器。他们的动作熟练而沉默,脸上带着胜利后的疲惫,却不见多少狂喜,仿佛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而压抑的气氛。
蚩尤就站在那里,如同战场中央一座沉默的青铜雕像。他摘下了那狰狞的青铜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线条刚硬的脸庞。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平静地扫视着战场,看不出丝毫大战后的激动或疲惫。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脸颊滑落,流过脖颈,消失在覆盖着金属鳞片的肩甲之下。那身令林深惊骇的鳞甲,在近距离下更显不凡。甲片并非简单的缀连,其边缘严丝合缝,泛着青黑色的冷光,甲片之间似乎还有某种精巧的机括结构,既能保证灵活性,又提供了超乎想象的防护。这绝非新石器时代晚期能拥有的工艺!
林深被头目推搡着,踉跄来到蚩尤面前数步远的地方停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双深邃眼眸投来的审视目光,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那目光在林深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他紧握短剑、指节发白的手上,以及他那身明显不合体、沾满污秽的兽皮衣上。
“犀,”蚩尤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质感,并不像林深想象中那样粗犷,“他是谁?新来的?”
被称为“犀”的头目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禀首领,是今天刚被征召的,从北边小部落来的。战场上……”犀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动作有点怪,但还算有点胆气,没跑。”
蚩尤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深身上,那眼神似乎洞悉了一切。他没有追问“怪”在哪里,只是淡淡地吩咐:“编入‘玄戈’,跟着你。”
犀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是!”
林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玄戈”?听起来像是某种编制。他被直接编入了蚩尤的亲卫队?这突如其来的“殊荣”让他感到的不是荣幸,而是更深的惶恐。这意味着他将更近距离地接触这位颠覆他历史认知的战神,也意味着他暴露的风险成倍增加。
犀推了林深一把,示意他跟上。林深麻木地迈开脚步,跟在犀和另外几名同样沉默彪悍的战士身后,随着蚩尤,朝着九黎部落营地的方向走去。
远离了血腥的战场,空气似乎清新了一些。夕阳的余晖将大地染成一片金红,勾勒出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九黎的营地位于一处背风的山坳,规模远比林深想象的要大。简陋的兽皮帐篷层层叠叠,依着山势分布,中央是一片开阔的平地,似乎是集会或操练的场所。营地里人来人往,妇女们在处理兽皮、生火做饭,孩童在追逐嬉戏,老人坐在帐篷前打磨着石器或骨器。虽然环境原始,但整个营地却透着一股井井有条的秩序感,并非林深想象中原始部落的混乱无序。
然而,真正让林深瞳孔收缩、呼吸停滞的,是营地边缘的景象。
那里矗立着几座用泥土和石块垒砌的、形似巨大烟囱的建筑,下方炉火熊熊,热浪逼人。更令人震惊的是,林深清晰地听到了“呼哧呼哧”的、有节奏的鼓风声!那不是人力扇风,而是某种……机械装置?他看到了几个巨大的、用整张兽皮缝制的皮囊,连接着陶土烧制的管道,正被杠杆机构驱动着,一开一合,将强劲的气流持续不断地送入炉膛!
鼓风设备!在距今五千年前的远古时代?!
炉火在强风的鼓动下,发出炽烈的白光。几个赤膊的汉子,皮肤被高温烤得通红,正用长长的陶钳,从炉膛中夹出一块块烧得通红的、流淌着金属光泽的……铜锭?不,那色泽似乎不仅仅是铜!旁边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已经初步成型的斧、钺、矛头,以及一些林深从未见过的、结构更复杂的工具模具。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熔炼特有的焦糊味和硫磺味。
林深的心脏狂跳起来。这绝不是简单的红铜冶炼!这种规模的鼓风设备,这种炉温,这种模具的精度……他们很可能已经掌握了青铜合金的冶炼技术!而且工艺水平远超他的认知!后世史书将青铜器的辉煌归于黄帝时代,可眼前这一切……
他的震惊还未平息,视线又被营地中央平地上的一幕吸引。
那里聚集着一群人,围着几根竖立在地上的、打磨光滑的粗大石柱。石柱顶端,似乎固定着某种精巧的青铜构件。一个身着相对整洁麻布长袍的老者(林深猜测他可能是部落的祭司或智者),正手持一根细长的、同样镶嵌着青铜部件的木杆,对着石柱顶端的构件进行着某种观测和调整。他时而抬头仰望天空,时而低头在脚下的沙地上刻画着什么符号。旁边有几个年轻人,手持骨片或龟甲,紧张地记录着。
他们在……观星?测影?制定历法?
林深脑中闪过“羲和占日,常仪占月”的传说,但眼前这简陋却目标明确的仪器,这严谨的观测和记录过程,分明是在进行一种原始的、但绝对科学的天文观测!这绝非单纯的巫术崇拜!
“别东张西望!”犀低沉的警告声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耐。
林深连忙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强迫自己低下头,跟着队伍穿过营地,走向靠近山壁的一处守卫森严的区域。这里搭建着几座更为高大坚固的帐篷,显然是部落核心人物的居所和重要场所。
在一个类似“装备维护处”的帐篷前,队伍停了下来。蚩尤解下他那柄令人望而生畏的巨斧,递给等候在那里的工匠。林深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工匠接过巨斧,动作熟练而小心。他先用沾湿的兽皮仔细擦拭斧刃和斧柄上的血污,然后取出一块细腻的磨石,开始耐心地打磨斧刃。那专注的神情,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更让林深屏住呼吸的是,蚩尤开始卸下他那身神秘的鳞甲。
在近距离下,林深终于看清了这身甲胄的细节。甲片果然呈六边形,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每一片都紧密地咬合在一起,连接处并非简单的皮绳串联,而是某种精巧的青铜卡榫!工匠接过卸下的胸甲部分,用特制的油脂仔细涂抹保养,然后检查每一片甲片的连接处。林深甚至看到,甲片的内衬似乎并非简单的皮革,而是一种由多层材料压制而成的、类似复合材料的衬垫!
这就是传说中的“铜头铁额”?这哪里是什么妖魔化的特征!这分明是一套设计精良、工艺复杂、防护力惊人的复合金属甲胄!其技术含量,远超后世对上古时代的所有想象!
蚩尤卸下最后一片肩甲,露出精壮的上身。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目光随意地扫过站在一旁、如同木桩般僵硬的林深。
“犀,”蚩尤的声音依旧平淡,“带他去清洗,换身衣服。从今天起,他就是‘玄戈’的人。你负责教会他,什么是九黎的战士。”
“是,首领!”犀躬身领命。
蚩尤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旁边最大的那座帐篷。那背影依旧如山岳般沉稳,却不再仅仅是一个战场上的杀戮机器。林深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工匠手中那闪烁着青黑色冷光的甲片,再回想营地边缘那鼓风轰鸣的冶炼炉和中央平地上观测天象的智者……
一股强烈的、颠覆性的认知冲击着林深的大脑。
精通天文历法,掌握着远超时代的冶金技术,拥有高效的组织结构和战术素养……这哪里是史书中那个被妖魔化、只知蛮力的“兵主”?
历史的真相,如同一幅被重重迷雾掩盖的画卷,在他面前,正缓缓掀开惊心动魄的一角。而他,这个来自五千年后的闯入者,已经身不由己地站在了这幅画卷的中心。
第四章 现代知识
冰冷的溪水冲刷着身上的泥垢和血污,刺骨的寒意让林深打了个激灵,混沌的头脑却因此清醒了几分。他机械地搓洗着兽皮衣上的污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营地边缘那几座冒着浓烟的巨大土炉。鼓风皮囊“呼哧呼哧”的节奏声,如同这个远古部落强劲的心跳,一声声敲打着他尚未平复的心绪。
“动作快点!”犀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一贯的不耐烦。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皮甲,脸上的油彩也洗掉了大半,露出黝黑刚毅的面容。他丢给林深一套同样由兽皮缝制的衣物,样式简单粗糙,但至少合身。“换上这个。以后你就是玄戈的人,别给首领丢脸。”
“玄戈……”林深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称谓,一边笨拙地套上新的兽皮衣。衣物的粗糙摩擦着皮肤,带着原始的气息,却莫名让他感到一丝融入的错觉——尽管这错觉脆弱得可笑。
犀没再多言,转身带着他走向营地中央那片开阔地。那里,数十名精壮的九黎战士正在列队操练。他们手持长短不一的青铜兵器,动作整齐划一,劈砍突刺间带着一股沉凝的杀气,与林深在战场上感受到的散乱凶悍截然不同。犀将他推入队列末尾。“看着学!跟不上,就滚出去!”
林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观察着前排战士的动作,模仿着他们的步伐和挥砍姿势。来自现代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那些在博物馆看到的古代兵器图谱,那些历史纪录片里复原的战争场面,甚至是他大学体育课学过的简单格斗技巧——此刻都成了他唯一的依仗。他的动作起初僵硬而笨拙,与周围战士流畅的杀伐格格不入,引来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但渐渐地,凭借对身体协调性的理解和刻意模仿,他的动作开始有模有样,虽然力量和经验远逊,但至少不再显得那么突兀。
操练结束,犀的目光扫过林深,没说什么,但眼神中的严厉似乎缓和了一丝。“去冶炼区帮忙。”他简短地命令道。
林深如蒙大赦,快步走向那几座让他心神不宁的土炉。越靠近,热浪越是逼人,空气中弥漫的金属焦糊味也越发浓烈。几个赤膊的工匠正挥汗如雨,一人吃力地拉扯着驱动鼓风皮囊的杠杆,沉重的皮囊艰难地开合,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炉火在气流的鼓动下熊熊燃烧,但林深敏锐地察觉到,气流的输送似乎并不稳定,时强时弱,导致炉温也随之波动。
“新来的?傻站着干什么?”一个满脸烟灰的老工匠抬起头,抹了把汗,指着旁边堆积的矿石和木炭,“去,把那些矿石砸碎,大小要均匀!木炭挑硬的,湿的不要!”
林深应了一声,拿起沉重的石锤,开始敲打那些坚硬的铜矿石。锤击声单调而沉重,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后背。但他的心思却全在那鼓风设备上。他仔细观察着皮囊的结构——那是用整张厚实的野牛皮缝制而成,连接着陶土烧制的风管。驱动杠杆的支点设置得不够合理,导致杠杆效率低下,拉拽者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皮囊本身也过于沉重笨拙,开合幅度有限,气流自然不稳。
“老丈,”林深趁着搬运碎矿石的间隙,试探着开口,“这鼓风的皮囊……拉动起来很费力吧?”
老工匠正用陶钳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铜锭,闻言头也不抬:“废话!祖祖辈辈都这么干,不用力哪来的风?没风炉子就凉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铜锭放入旁边一个石质模具中,用木槌敲打定型。
“我在……我以前的部落见过一种法子,”林深斟酌着词句,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来自某个“偏远小部落”的经验,“用更轻薄的皮子,比如羊皮或者鹿皮,缝成两个小点的皮囊,中间用木架固定,一推一拉,像人喘气一样轮流鼓风。这样一个人就能操作,风还更稳当些。”
老工匠的动作顿住了。他放下陶钳,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被烟熏得发红的眼睛第一次认真地看向林深。“两个小皮囊?轮流鼓风?”他皱起眉头,似乎在想象那种结构,“羊皮……倒是轻便,可够结实吗?经得住这炉火边的热气?”
“可以用两层皮子,中间夹些韧草,缝密实些。”林深赶紧补充道,同时比划着,“木架固定好,推拉起来也省力,气不断,炉火就能一直旺。”
老工匠沉默了,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他走到鼓风设备旁,用力推拉了几下那沉重的杠杆,感受着那吃力的阻力和不稳定的气流,又看了看炉膛里随着气流起伏的火焰。半晌,他猛地一拍大腿:“嘿!你小子……说的好像有点门道!试试!明天就试试!犀头儿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老藤的主意!”他眼中燃起一丝兴奋的光芒,仿佛一个匠人看到了改进工具的可能。
林深心中微松,知道自己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他继续埋头砸矿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工作台上那些已经初步成型的青铜器。斧、钺、矛头……形制古朴,但铸造工艺相当成熟,刃口打磨得锋利。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一件尚未完成的、结构相对复杂的器物上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犁铧?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类似犁铧尖部的青铜构件!形状、弧度,甚至上面预留的用于安装木柄的榫卯结构,都与他记忆中历史课本上描绘的早期青铜犁铧惊人地相似!
“老丈,这是……”林深指着那件器物,声音有些发干。
“哦,那个啊,”老藤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首领让打的,说是开春翻地用,比石头的快。叫什么……‘耒’?还是‘耜’?首领说的名字怪,记不清了。”
耒耜!传说中由神农氏发明,后来被黄帝推广的耕作农具!林深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作镇定,又问:“首领……还让打造过别的新奇东西吗?”
“多了!”老藤来了兴致,一边用磨石打磨着斧刃,一边如数家珍,“看见营地门口那口大陶缸没?底下有洞,上面有盖,那是首领教我们做的‘甑’,蒸黍米用的,比直接煮快多了,还不容易糊!还有那织布的架子,也是首领改过的,叫什么‘腰机’,坐在地上就能织,比以前快不少!哦,对了,还有……”
老藤后面的话,林深已经有些听不清了。他的耳边嗡嗡作响,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开。
耒耜(原始犁具)、甑(蒸煮器)、腰机(纺织工具)……这些在华夏文明史上被明确记载为黄帝时代或其后才出现的、标志着农耕文明进步的“重要发明”,竟然在蚩尤的九黎部落里,已经由这位“兵主”本人指导着工匠在实践了?!
这绝非巧合!更不可能是蚩尤“剽窃”了未来的技术!唯一的解释是,后世将这些推动文明进步的创造,有意或无意地归功于胜利者黄帝及其部落联盟,而真正的源头,或许正是眼前这个被妖魔化的九黎首领!
“首领……懂得真多。”林深喃喃道,声音干涩。
“那当然!”老藤一脸自豪,仿佛在夸耀自家人,“首领是天神赐给我们九黎的!他脑子里装的东西,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就说这炼铜的火候,以前我们只知道猛烧,是首领教我们看火苗的颜色,什么‘炉火纯青’的时候铜汁最纯……还有这鼓风囊,最早也是首领画了样子让我们做的!”
林深彻底沉默了。他蹲下身,捡起一块砸好的铜矿石,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无法冷却他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他看着炉膛里跳跃的火焰,看着老藤专注打磨青铜斧的侧脸,看着远处营地中央还在进行天文观测的智者身影……
历史的迷雾,在他眼前又消散了一层。那些被后世奉为圭臬的记载,那些关于文明起源的定论,在这个真实的远古时空里,正被一点点颠覆、重构。
他放下矿石,目光投向营地深处那座最大的帐篷。蚩尤就在里面。那个头戴青铜面具、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神,那个精通天文、冶金、农具改良的部落首领……他究竟是谁?他来自哪里?他为何拥有如此超越时代的知识?
林深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触碰到了历史核心真相的激动与茫然。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矿粉和炭灰的手,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涌现出来:或许,他来自未来的知识,在这个时空并非唯一的“异常”。蚩尤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谜团。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充满金属气息的空气,站起身,走向那堆需要搬运的木炭。脚步,却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第五章 时空警告
炉火的余温尚未从皮肤上褪尽,林深抱着新劈的木柴走向冶炼区,脚步却比往日沉重。老藤工匠关于蚩尤的那些话,像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里反复灼烫。耒耜、甑、腰机……这些本该属于胜利者光环下的文明符号,此刻却成了九黎部落里寻常的器物。历史的书写者,究竟掩盖了多少真相?蚩尤那张冰冷的青铜面具下,又隐藏着怎样惊世骇俗的秘密?
“林深!发什么呆!”老藤的吼声将他拉回现实。老工匠正指挥着几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两个新缝制的、明显轻薄许多的羊皮囊。那是林深建议改进的鼓风设备部件。“过来搭把手!试试你这‘喘气’的法子灵不灵!”
林深连忙放下木柴上前帮忙。新鼓风囊固定在结实的木架上,一推一拉,动作果然轻省许多。随着他规律的推拉,两股气流交替着、稳定地送入炉膛。炉火不再忽明忽暗,而是持续地燃烧出明亮的青白色火焰,那是铜汁熔炼到最佳状态的标志——“炉火纯青”。
“好!好小子!”老藤拍着林深的肩膀,烟灰簌簌落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赏,“这风又稳又足!省了大力气!首领要是知道,准保高兴!”
首领……蚩尤。林深的心猛地一跳。他抬头望向营地中央那座最大的帐篷,兽皮门帘紧闭,仿佛隔绝着另一个世界。那个男人此刻在做什么?是在推演星图,还是在绘制新的工具图样?他超越时代的知识,究竟从何而来?自己这个来自未来的“异类”,在他眼中,是否早已无所遁形?
几天后,一个消息在营地悄然传开:蚩尤召集了部落里几位通晓天象的长者,似乎在为一件大事做准备。林深敏锐地捕捉到了风声。他想起老藤说过,蚩尤不仅懂冶炼、农事,更精通天文历法。结合自己脑中清晰的历史记载和现代天文知识,一个大胆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找到了负责观测天象的智者“观星者”。那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正对着几块刻画着星图的龟甲沉思。
“观星者,”林深恭敬地行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我曾在部落外的山林里,听一位云游的智者说过一种观日之法。他说,在特定的日子,太阳会被天狗吞噬片刻,大地将陷入黑暗。”
观星者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瞬间爆发出精光:“天狗食日?你确定?”
“那位智者说,就在……不日之后。”林深不敢说得太具体,只能含糊其辞,同时飞快地心算着。根据历史记载和现代天文回推,涿鹿之战期间确实发生过一次日全食。时间,就在近期!
观星者死死盯着林深,仿佛要将他看穿。半晌,他霍然起身,抓起几块龟甲,步履匆匆地奔向蚩尤的大帐。林深站在原地,手心沁出冷汗。他知道,自己这步棋,要么是投名状,要么就是催命符。
出乎意料的是,仅仅半天后,蚩尤的传令兵就找到了正在搬运矿石的林深。
“首领召见。”传令兵言简意赅。
林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跟在传令兵身后,穿过喧闹的营地,走向那座象征着权力与谜团核心的帐篷。掀开厚重的兽皮门帘,一股混合着草药、皮革和金属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帐篷内光线昏暗,只有中央的火塘跳跃着橘红色的火焰。蚩尤背对着门口,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青铜面具在阴影中泛着幽冷的光泽。他正低头看着铺在地上的几张兽皮,上面似乎画着复杂的星图。
“你懂天象?”蚩尤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帐篷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林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略知一二。曾听一位长者提及天狗食日之兆。”
蚩尤缓缓转过身。青铜面具的眼孔后,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寒潭,落在林深身上。“观星者说,你的预言,与他推演的结果相合。”他向前踱了一步,火光在他金属鳞甲上流淌,“告诉我,你预见的‘黑暗’,何时降临?持续多久?”
林深感到喉咙发干。他调动起所有的现代天文知识,结合对远古历法的模糊记忆,谨慎地报出了一个时间和大致时长。“就在三天后的正午时分。黑暗……将持续约莫煮一锅黍米的时间。”他不敢用“分钟”这样的现代词汇。
帐篷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火塘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蚩尤的目光透过面具,仿佛穿透了林深的皮囊,直视着他灵魂深处的秘密。那目光中没有质疑,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沉。
“很好。”良久,蚩尤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若你所言成真,便是天神赐予我九黎的吉兆。你,有功。”
他没有追问林深知识的来源,仿佛这理所当然,或者,他早已了然于心。他只是下达了命令:“此事,除观星者与你我,不得外传。待到那日,你随我左右。”
林深躬身应诺,退出帐篷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蚩尤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可怕。这非但没有打消林深的疑虑,反而让他心中的谜团更加浓重。这位战神,究竟知道多少?
三天后,正午将近。
九黎部落的战士们在犀的指挥下,于开阔地集结列阵,气氛肃杀而凝重。他们被告知,今日将有天神降下征兆,昭示九黎的胜利。战士们手持青铜兵器,身披皮甲,脸上涂抹着象征勇武的油彩,眼神中充满了对首领的狂热信仰和对神迹的期待。
林深站在蚩尤侧后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抬头望向天空,烈日当空,万里无云,丝毫没有异变的征兆。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是紧张,也是正午阳光的灼热。他一遍遍在心中核对时间,祈祷着现代天文学的精准不要在这个时空出现偏差。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空气仿佛凝固了。就在林深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记错了日期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变化——太阳的边缘,似乎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缺口!
缺口迅速扩大,像一只无形的巨口,贪婪地吞噬着耀眼的光球。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仿佛有人缓缓拉上了一层巨大的灰色幕布。白昼的光辉迅速消退,一种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昏暗笼罩了大地。风停了,鸟兽噤声,整个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天狗!天狗食日了!”有战士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原始的恐惧。
“天神发怒了?”恐慌如同涟漪般在阵列中扩散,不安的骚动开始蔓延。
“肃静!”蚩尤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骚动。他猛地抽出腰间一柄造型奇特的青铜长剑,剑身修长,寒光凛冽,远超这个时代常见的短兵。他将长剑高高举起,直指那被黑暗蚕食的太阳残骸,声音如同洪钟,响彻整个营地:
“看!此乃天神之怒!然此怒非对我九黎!”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笼罩天地的昏暗,“此乃天神震怒于炎黄!降下黑暗,遮蔽其目!昭示其悖逆天意,终将覆灭!”
他的话语如同魔咒,瞬间点燃了九黎战士心中的火焰。恐惧被狂热的战意取代,他们看着那在首领剑尖所指处、被黑暗吞噬的太阳,仿佛看到了敌人覆灭的预兆。
“蚩尤!蚩尤!!”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冲天而起,如同滚滚惊雷,驱散了天地间的死寂。战士们用兵器猛烈地敲击着盾牌,发出整齐而狂暴的节奏,原始的信仰和杀戮的欲望在这一刻被完美地融合、点燃。
林深站在狂热的浪潮中,看着蚩尤如山岳般挺立的背影,心中却没有丝毫成功的喜悦。他成功了,利用现代知识制造了“天罚”的假象,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但他也清晰地看到,蚩尤是如何精准地把握人心,将自然现象转化为强大的精神武器。这种对时机、对人性、对力量的掌控,绝非一个单纯的远古部落首领所能拥有。
就在日食达到顶峰,天地陷入最深沉的昏暗,九黎战士的呐喊声达到最高潮的那一刻——
嗡!!!
一声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林深脑海深处炸开!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神经,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太阳穴!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感官!眼前狂热的战士、昏暗的天空、蚩尤高举长剑的背影……所有景象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晃动、碎裂!
紧接着,破碎的、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如同信号不良的电台杂音,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直接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响起:
【警告……基因链接……异常波动……检测到……历史关键节点……非法干预……】
【时空……稳定性……遭受……破坏……历史记录……出现……偏移……修正力场……激活……】
【立即……停止……干扰行为……否则……引发……连锁……崩溃……后果……不可逆……】
【重复……警告……停止……干扰……】
那声音冰冷、机械,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漠然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破碎的词句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林深混乱的意识上。
非法干预?历史偏移?时空崩溃?
他帮助蚩尤制造“天罚”,预测日食……这,就是未来科学家口中的“非法干预”?这就是引发“时空地震”的原因?!
“呃啊——!”
林深再也无法支撑,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他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眼前一片漆黑,只有那冰冷的警告声和撕裂神经的剧痛在疯狂肆虐。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俯下身,在震耳欲聋的“蚩尤”呐喊声中,在天地昏暗的诡异天象下,剧烈地呕吐起来。
第六章 身份危机
震耳欲聋的“蚩尤”呐喊声浪般冲击着耳膜,与脑海中尖锐的电子嗡鸣交织成令人崩溃的噪音。林深跪在冰冷的土地上,胃部痉挛带来的剧烈呕吐感尚未平息,头颅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却已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种近乎虚脱的空洞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眼前发黑,视野里只有模糊晃动的光影和脚下自己呕吐出的、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秽物。冰冷的警告词句——“非法干预”、“历史偏移”、“时空崩溃”——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他混乱的意识。
一只手,一只覆盖着青铜鳞甲、骨节分明却异常沉稳的手,毫无预兆地伸到了他面前。那只手悬停在半空,没有搀扶的意思,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质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深猛地抬头。蚩尤就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残余的天光。那张狰狞的青铜面具低垂着,冰冷的目光透过眼孔,精准地落在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面具之后的眼神,没有了方才面对战士时的激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仿佛要穿透他皮囊下的灵魂,看清那引发“天狗食日”预言和此刻诡异崩溃的真相。战士们的狂热欢呼在首领转身的瞬间戛然而止,祭祀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掠过旷野的呜咽和远处尚未完全恢复光亮的天空。
“首领……”林深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呕吐后的虚弱。他想解释,想掩饰,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大脑一片空白。那冰冷的警告音仿佛还在神经末梢残留着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