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把最后一袋麦粒倒进粮仓时,额角的汗珠滴在麻袋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陈铁牛扛着空麻袋往门外走,脚步重得像头犍牛,震得土坯墙簌簌掉灰。
“歇会儿再搬,不差这两袋。”林舟扯过搭在粮囤上的粗布巾擦汗,粮仓里弥漫着新麦的清香,混着泥土味,是这个年代最让人安心的味道。
铁牛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不累!一想到这些麦子能磨出白面,我就浑身是劲。赵大娘说了,等分了新麦,就让我去她家吃白面馒头——”话没说完被门槛绊了个趔趄,手里的空麻袋飞出去,正好套在进门的周秀莲头上。
“陈铁牛你作死啊!”周秀莲扯下麻袋,发梢上还沾着麦糠,手里的账本往铁牛胳膊上一拍,“李书记让我来核产量,你再捣乱我把你这个月的工分全划掉!”
铁牛立马蔫了,挠着头往墙角缩:“别啊秀莲妹子,我错了还不行?”
林舟看得直乐,从粮囤边拿起个粗瓷碗,舀了半碗新麦粒递过去:“尝尝,刚脱粒的,甜着呢。”
周秀莲接过来,捏起几粒放进嘴里,轻轻一嚼,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她偷偷看了眼林舟,见他正低头清点麻袋,侧脸在粮仓的微光里显得格外沉稳,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总共多少袋了?”林舟头也不抬地问。
“加上刚搬的这二十袋,一共三百一十六袋。”周秀莲赶紧翻账本,笔尖在纸上划过,“按每袋一百二十斤算,总共有三万七千九百二十斤,比去年全队的产量还多!”
这个数字让林舟心里踏实了。试验田亩产居然达到了一千二百斤,远超他的预期——当然,这得归功于那掺了现代复合肥的“苏联钾肥”,还有他偷偷从戒指里拿出来的增产素。但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对外只说是“精心侍弄的功劳”。
“得赶紧上报公社,让他们派车来拉种子。”林舟把账本合上,“李书记说其他生产队都等着咱们的麦种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赵大娘的大嗓门:“小舟!不好了!二柱子带着公社文书来了,说要查粮仓!”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这节骨眼上查粮仓?明摆着没安好心。他冲铁牛使了个眼色,铁牛立马堵在粮仓门口,像尊铁塔似的。
二柱子跟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走进来,正是上次来抽样的公社文书。文书手里拿着个小本子,眼睛在粮仓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那些鼓鼓囊囊的麻袋上。
“林舟同志,接到群众反映,说你们私藏粮食,不按规定上报产量。”文书的声音透着股官腔,手指在本子上敲得哒哒响,“我们是来核实情况的,希望你配合。”
二柱子在旁边煽风点火:“文书同志,我早就说了,他那试验田哪能产那么多粮?肯定是把集体的粮食偷偷运到自己粮仓里了!”
林舟心里冷笑。这招够阴的,借“私藏粮食”的罪名来翻旧账,就算查不出问题,也能恶心人。他往粮囤边退了半步,故意露出身后的账本:“文书同志要是不信,可以查账本,每袋麦子的重量都有记录,还有李书记的签字。”
“账本能当饭吃?”二柱子梗着脖子喊,“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串通好造假账!我要求开袋检查,看看里面是不是掺了沙土!”
这话戳到了要害。这年头粮食金贵,确实有生产队为了虚报产量往粮袋里掺沙土。林舟要是不同意检查,就坐实了“心里有鬼”;可真打开检查,万一被挑出点毛病,麻烦就大了。
“检查可以。”林舟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得让二柱子心里发毛,“但得按规矩来——开袋前得让李书记和生产队的老人都到场作证,免得有人动歪心思,诬陷好人。”
他特意加重“诬陷”两个字,眼睛直勾勾盯着二柱子。这小子眼神闪烁,手里的袖章都快被攥烂了,一看就是准备了后手。
文书皱了皱眉。他本来想借着检查拿捏林舟一把,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还把李书记搬了出来。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行,我这就去叫人。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查出问题,谁也保不住你!”
等人走了,铁牛才急道:“舟哥,他们肯定没安好心,说不定会趁机往粮食里塞沙土!”
周秀莲也脸色发白:“要不咱们先把粮食转移点?你那戒指……”
“不能动。”林舟摇头,“粮仓门口有民兵站岗,转移粮食等于不打自招。”他走到粮囤边,拍了拍最上面的麻袋,“他们想玩,我就陪他们玩到底。铁牛,去把粮仓的锁换了,用我给你的那把铜锁,钥匙你和我各带一把。”
那把铜锁是他从戒指里拿出来的现代防盗锁,钥匙只有两把,比这年头的铁挂锁安全多了。铁牛虽然不知道锁的来历,却知道林舟办事靠谱,揣着钥匙就往供销社跑。
周秀莲看着林舟沉稳的侧脸,忽然问:“你早就料到他们会来?”
“猜的。”林舟笑了笑,“二柱子吃了那么多次亏,肯定想找个能一锤定音的由头。粮食是咱们的软肋,也是他们的突破口。”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压缩饼干,“给你,垫垫肚子,等会儿有硬仗要打。”
周秀莲接过来,却没吃,反而往林舟手里塞:“你吃吧,你比我累。”指尖碰到他粗糙的掌心,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耳根红得厉害。
没等多久,李书记带着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来了,后面跟着文书和二柱子,还有七八个看热闹的村民。二柱子眼尖,一眼就看见粮仓门上的新锁,立马喊起来:“换锁了!肯定是想掩盖什么!”
“昨天锁坏了,换把新的怎么了?”林舟掏出钥匙晃了晃,“要不要我把锁给你,你自己检查是不是新的?”
二柱子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朝文书使眼色。文书清了清嗓子:“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检查吧。老规矩,随机抽十袋,当众开袋过秤。”
他特意让二柱子去挑麻袋,二柱子眼珠一转,专挑那些看起来不太鼓的麻袋,心想里面肯定掺了东西。林舟冷眼旁观,这些麻袋是他故意安排的——装的是留种用的精选麦粒,颗粒小但饱满,看着确实不如其他麻袋厚实。
铁牛扛着麻袋往磅秤上放,周秀莲拿着账本记录,几个老人围着看,眼睛瞪得像铜铃。第一袋称完,文书报数:“一百一十八斤!”
二柱子急了:“不可能!这么瘪的麻袋怎么可能有一百多斤?肯定是秤有问题!”
“这是公社的标准磅秤,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称。”李书记脸色沉下来,“二柱子,说话要讲证据。”
二柱子没辙,只能看着继续开袋。十袋麦子称下来,最重的一百二十三斤,最轻的一百一十六斤,跟账本上的记录差不了几斤。几个老人都点头,说这麦子干得透,分量足,没掺假。
文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二柱子却不死心,突然冲过去抓起一把麦粒,捏在手里搓了搓:“这里面有沙土!你们看!”他摊开手心,果然有些细小的土粒。
“新麦刚脱粒,带点土坷垃很正常。”林舟走上前,从另一个麻袋里抓出一把麦粒,“不信你看这袋,也有。要是不放心,咱们可以筛一遍,看看能筛出多少沙土。”
他早有准备,让铁牛搬来个竹筛子。二柱子抢过筛子,抓了满满一把麦粒倒进去,使劲摇晃。筛子底下落下的土粒加起来还没指甲盖大,连看热闹的村民都笑了。
“二柱子,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啊。”
“就是,新麦哪能一点土没有?”
“我看你是见不得林舟种出好麦子!”
二柱子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还想争辩,被文书拉住了。文书知道再闹下去只会丢人,合上本子打圆场:“看来是误会,林舟同志的粮仓没问题,值得表扬。”他转向李书记,“既然产量属实,那我就回去汇报,让各队尽快来领麦种。”
看着他们灰溜溜地走了,铁牛笑得直拍大腿:“舟哥,你看二柱子那怂样,跟斗败的公鸡似的!”
周秀莲也松了口气,手里的账本差点掉地上:“刚才吓死我了,生怕他们真找出毛病。”
林舟没笑,走到刚才被拆开的麻袋边,抓起一把麦粒仔细看。麦粒里混着的土粒虽然少,但确实比其他麻袋多——二柱子刚才抓的那把麦粒有问题,这小子肯定趁人不注意往里面撒了沙土,只是手脚太慢,没撒多少就被发现了。
“这小子没安好心。”林舟把麦粒放回麻袋,“以后粮仓得加派人手看守,别让他再搞小动作。”
李书记走过来,拍了拍林舟的肩膀:“委屈你了,这阵子净受二柱子的气。”他往粮仓外看了看,压低声音,“我已经跟公社反映了,让他们把二柱子调去修水库,眼不见心不烦。”
林舟心里一暖。李书记虽然老派,却分得清是非,知道谁是真心为村里干事的。“谢谢您,书记。”
“谢啥,这是你应得的。”李书记往粮囤里瞅了瞅,“这些麦子除了留种,剩下的按人头分了吧,让乡亲们也尝尝新麦的味道。”他顿了顿,又说,“给你家多留两袋,算是奖励。”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这年头粮食都是集体分配,谁敢多留就得被批斗。林舟知道这是李书记的特殊照顾,心里感激,嘴上却推辞:“还是按规矩分吧,我不能搞特殊。”
“让你留你就留。”李书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饿瘦了,明年谁给村里种高产麦?”
周围的老人也跟着劝,说这是他应得的。林舟不再推辞,心里却盘算着把多留的麦子分给铁牛和赵大娘——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道理他懂。
分麦子那天,全村人像过年似的,排着队在粮仓外等着。赵大娘提着个大布袋子,见人就夸林舟有本事;铁牛扛着扁担,见谁都想比试比试力气;周秀莲拿着账本记账,嘴角的笑意就没断过。
林舟站在粮仓门口,看着乡亲们领到新麦时的笑脸,忽然觉得穿越到这个年代,好像也不全是坏事。他从戒指里摸出一小袋白糖,悄悄倒进周秀莲的布包里——这是上次答应给她的,现在总算有机会送出去。
周秀莲感觉到布包沉了沉,低头一看,白糖袋上还沾着根麦糠。她抬头看向林舟,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两人都笑了,像藏着个甜甜的秘密。
二柱子被调去修水库的消息传来时,林舟正在给试验田翻土。铁牛跑过来报信,乐得手舞足蹈:“听说修水库的地方尽是石头,累死他个狗日的!”
林舟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没了二柱子这个麻烦,日子能清静些,但这年代的风浪多着呢,想安稳“躺赢”,还得步步小心。
夕阳西下时,粮仓的门被锁好,新换的铜锁在余晖里闪着光。林舟望着粮仓的方向,心里踏实得很。只要粮食在,希望就在,不管来多少风雨,他都能扛过去。
铁牛扛着锄头往家走,嘴里哼着新学的山歌:“新麦香,新麦甜,种麦的人儿笑开颜……”周秀莲跟在后面,手里的账本轻轻晃着,发梢上的麦糠在风里打着转。
林舟走在最后,脚步轻快。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好日子等着呢。只要守住手里的粮食,守住身边的人,就算在这1958年,也能活出个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