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宣城一夜的喧嚣与宴饮的热闹,如同夏日午后的骤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干脆,在第二日清冷的晨光中悄然散去,未留下一丝痕迹。
晨曦微露,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梁云便已婉言辞别了再三热情挽留的刘枫,以及特意早早赶来相送的赵干、柳如烟、周霸等同门。众人站在驻守府邸门前,晨风带着凉意,吹动着他们的衣袂。
“梁师弟!此番并肩一战,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周霸那粗犷豪迈的声音率先打破沉寂,他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梁云的肩膀上,力道沉实,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不舍。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象昨日那般,一起砍杀魔崽子!他日你若得空,定要来苍林郡寻我老周!别的没有,管够的好酒,还有打不完的架!” 他咧着大嘴,眼中却有一丝真挚的情谊。
赵干上前一步,神色比往日更加郑重,他对着梁云拱手一礼,语气沉稳而诚恳:
“梁师弟,前途保重。以你之天赋、心性、手段,回归宗门之后,必受高层重视,前程定然不可限量。他日若有闲遐,悟道之馀,可来内门金光峰寻我,你我或可煮茶论道,互相印证所学。”
他的目光中,已然将梁云视作了可以平等论道的同辈,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柳如烟依旧是一袭淡紫衣裙,身姿娉亭,清冷如月下幽兰。
她并未多言,只是那双清澈的美眸落在梁云身上时,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与由衷的欣赏,朱唇轻启,声音如同玉珠落盘:“梁师弟,一路顺风,仙路坦途。” 简短的祝福,却蕴含着她清冷性格下所能表达的最大善意。
刘枫更是亲自将梁云送至平宣城高大的城门之外,他伤势未愈,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充满了感激与敬意。他对着梁云,竟是再次深深一揖,言辞恳切到了极致:
“梁师兄……不,瞧我这记性,如今该尊称一声梁师叔了!昨日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刘枫与平宣城上下,永世铭记,没齿难忘!大恩不言谢,日后师叔但有所命,无论刀山火海,刘枫绝无推辞,万死不辞!”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心中对梁云的敬畏与感激已然无以复加。
梁云神色平静如水,对着众人一一拱手回礼,语气依旧淡然,却带着一份真诚:“诸位师兄师姐厚谊,梁云心领。江湖路远,仙途漫长,望各自珍重,后会有期。”
他没有再多做无谓的寒喧与客套,心意已至,便无需多言。手掐剑诀,心念微动。
“锵——!”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带着告别意味的剑鸣响起,凌行剑应声出鞘,化作一道灵动的青虹,悬浮于他身前,剑身流光溢彩,与主人心意相通。
他身形未动,已如一片轻盈的羽毛般飘然跃上剑身,青衫在带着凉意的晨风中微微拂动,衣袂飘飘,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他立于剑上,最后对着城门前送行的众人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面孔,随即不再留恋。
“走。”
一声轻喝,凌行剑青光大盛,发出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啸,载着他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悍然冲天而起,轻易撕裂了清晨薄薄的云霭,化作一道璀灿夺目、迅速远去的青虹,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消失在天际尽头那泛着金边的云层之后。
辞别了众人,梁云心无旁骛,将杂念尽数摒弃。体内紫府空间中风火灵力奔腾流转,源源不断地注入脚下凌行剑。晋升紫府后,御剑飞行的速度与持久力,远非筑基期时可以比拟。
只见青虹掠空,其速如电,下方的山川、河流、城镇、村落,皆化为一片模糊的流光,飞速向后退去,耳边是连绵不绝、如同鬼哭般的剧烈风声。
如此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停下来调息恢复灵力之外,梁云几乎没有片刻停歇。
如此又过了数日,当远方那原本只是地平在线一抹澹澹阴影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淅、巍峨、直至充塞整个视野时,即便是以梁云如今历经磨练、早已沉稳如山的心境,胸中也忍不住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激动、感慨与一丝近乡情怯般的激荡之情。
玄阳门!他离开了整整三年,曾以为只是短暂外放的宗门,如今,终于回来了!
越是靠近,便越是能感受到这雄踞一方的庞然大物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震撼与压迫感。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高耸入云、仿佛连接着天与地的巨大山门牌楼!
牌楼不知由何种神玉金石铸就,通体流淌着温润又威严的灵光,其上“玄阳”两个古篆大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仿佛并非人力雕刻,而是天地道韵自然凝聚而成,目光注视其上,甚至能隐隐感受到一股煌煌如烈日、凛然不可侵犯的无上天威!
仅仅是这座山门,其气势就远超梁云所见过的任何城池、任何秘境!
山门之内,是连绵无尽、笼罩在氤氲如烟霞般浓郁灵气之中的巍峨山脉,无数或古朴、或恢弘、或精巧的宫殿、楼阁、亭台、洞府,依着山势层层叠叠地修建而上,鳞次栉比,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没入缭绕的云雾之中,仿佛没有边际。
无数道颜色各异、强弱不等的光华,如同流星雨般,在山门内外、群山之间穿梭往来,划出道道优美的轨迹,那是数以万计的宗门弟子正在御使着各式法器飞行,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浩瀚的仙家气象。
仅仅是靠近山门范围,空气中弥漫的天地灵气浓度,便已远超平宣城十倍不止!
深深吸上一口,那精纯而充满活力的灵气便自行钻入四肢百骸,滋养着经脉与紫府,令人浑身十万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舒泰无比,远非外界那些贫瘠之地可以比拟。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远游的游子终于归家般的安心感与踏实的安全感,如同温润的泉水,悄然弥漫在梁云的心间,驱散了这数年来独自在外、时刻需保持警剔所带来的最后一丝疲惫。
这里,是他在这个广袤而危险的修仙世界,真正意义上的根,是他强大底蕴和信心的最重要来源之一,是能够庇护他成长、并提供无尽可能的坚实后盾。
他按下剑光,在山门之外那片专门用于降落、以白玉铺就的广阔平台上落下。平台之上,往来修士络绎不绝,或独自御器,或成群结队,皆气息不凡。
梁云整理了一下因长途飞行而略显风尘的青衫衣袍,收敛起周身那属于紫府境的灵压,让自己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步入了那熟悉而又因为三年离别而略显陌生的、巨大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山门阴影之下。
没有在宏伟壮丽的山门广场上多做停留,也没有去欣赏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梁云目标明确,径直朝着记忆中位于外门局域、负责处理弟子庶务与任务交接的“驻守殿”走去。
殿宇依旧宏伟,人流依旧熙攘,多是些身着青袍或蓝袍、修为在筑基期的弟子,在此接取、交接任务,或是兑换资源,显得忙碌而充满活力。
梁云步履平稳,走到一个标注着“资源核验交接”的执事窗口前。窗口后面,坐着一位面容刻板、眼神锐利、透着公事公办气息的中年执事,其修为在筑基八层左右,正低头处理着面前的卷宗。
“这位师兄,有劳。”梁云平静开口,将自己的玄阳门身份令牌和那几个装有建平县三年赋税资源的储物袋,一并递了过去。“建平县驻守弟子梁云,三年任期已满,特来交接宗门资源,核销任务。”
那中年执事头也没抬,习惯性地、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伸手接过令牌和储物袋。交接驻守任务,对他而言是日常工作中最普通不过的一项。他先是随意地用神识扫了一下梁云的修为——这是防止有人冒名顶替或是修为不足却谎报任务完成的例行检查。
然而,这一扫之下,他脸上那惯有的、带着些许倨傲的漫不经心表情,瞬间彻底僵住!仿佛被人捏住了喉咙,眼睛骤然瞪得溜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的愕然!
紫……紫府境?!而且这灵压凝练厚重,绝非初入此境!这怎么可能?!
他猛地抬起头,如同见了鬼一般,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位身着再普通不过的外门青袍、面容年轻得过分、甚至带着一丝少年清隽之气的弟子,又象是怀疑自己神识出了问题,反复低头确认手中那枚冰凉的身份令牌信息——令牌内部铭刻的信息清淅无误:
梁云,外门弟子,建平县驻守,筑基期修为。
身份与修为的极度不符,让他大脑一时有些宕机。
“你……你……您……”执事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一时间竟完全不知该如何称呼。按照宗门铁律,修为达至紫府境,无论年龄,自动晋升为外门紫府弟子,辈分上已是师叔一辈,需以师叔或师兄相称。
可眼前这位,偏偏穿着最低等的外门青袍,拿着记录为筑基期的弟子令牌,这完全违背了常理!
梁云面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没有看到对方脸上的震惊与无措,只是再次清淅地重复道:“建平县驻守梁云,交接资源,核销任务。”
平淡的声音如同清泉,让陷入混乱的执事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与随意,脸上迅速换上了无比躬敬、甚至带着一丝徨恐的神色,连忙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过那几个储物袋,语气变得异常客气,甚至有些结巴:
“是…是!师…师兄请稍候!弟子…弟子这就立刻为您核验!马上就好!”
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仔仔细细地将储物袋中的各类灵材、矿石、灵石等资源一一取出,分门别类,与记录在案的建平县三年赋税额度进行极其认真的比对、称量、鉴定品质。
整个过程一丝不苟,速度却比平时快了许多,额头甚至因为紧张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生怕出了一点差错,惹得这位不知深浅的“师兄”不满。
“核验无误!建平县三年赋税资源,种类、数量、品质皆符合要求,足额上缴!恭喜师兄顺利完成驻守任务!”
执事核验完毕,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大的任务,态度愈发躬敬谦卑。他双手将身份令牌小心翼翼地递还给梁云,只见那古朴的令牌之上灵光微微一闪,原本记录着任务信息的位置旁,多了一行新的、散发着微光的字样:“宗门贡献值:五千”。
“梁师…师兄,”执事斟酌着用词,依旧有些别扭,躬敬地说道,“您的驻守任务已确认完成,五千点宗门贡献值已划入您的身份令牌。恭喜师兄凯旋!” 他脸上挤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
“有劳。”梁云接过令牌,目光甚至没有在那足以让许多筑基弟子眼红的五千贡献值上停留片刻,对他而言,这仅仅只是完成宗门任务后应得的、微不足道的附带品罢了。
他没有立刻离开驻守殿,而是转身,走向大殿另一侧相对安静一些的局域,那里是负责弟子晋升、文档管理及服饰发放的“执事殿”所属窗口。
来到一个明确标注着“弟子晋升与服饰”的窗口前,后面坐着一位气息明显更加沉稳深厚、身着内门弟子蓝色袍服的中年修士,其修为赫然是紫府一层,看起来约莫四十馀岁年纪,面容方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长期处理事务形成的干练气质。
“这位师兄,外门弟子梁云,申请晋升内门,并领取相应弟子服饰。”梁云再次将自己的身份令牌递了过去,语气平和。
那位紫府初期的执事接过令牌,习惯性地以神识扫过,探查梁云的修为。这一扫之下,他脸上那惯有的沉稳瞬间被打破,露出了与之前那位筑基执事如出一辙的惊愕与错愕之色。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梁云身上那件刺眼的外门青袍,又低头反复确认了一下令牌中铭刻的“筑基期”信息,眉头不由得紧紧蹙起,眼中充满了审视与浓浓的疑惑。
“梁云?建平县驻守?”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梁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你……你何时突破的紫府之境?为何文档记录仍是筑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