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眼瞅着就过年了。
易中海听着风声,说南郊大集上偶尔有附近生产队社员,偷摸着把自家多养出来的猪崽或者半大猪,拿到背人的地方换点现钱贴补。
他心里就活泛了。
厂里发的肉票有限,要是能自个儿掏钱弄回半扇猪,这年关可就能过得格外体面了。
盘算归盘算,真到了腊月大集这天,易中海心里又有点没底。
他一个轧钢厂的八级工,摆弄铁疙瘩是行家,可这赶集买活物,尤其是买猪,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集上人挤人,牲口叫,各种摊子看得他眼花,哪是哪都分不清。
正站在嘈杂的集市口有些发愣,盘算着该往哪个犄角旮旯去找那私下交易的地界,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哟!一大爷!您这大忙人,也有闲工夫来赶这乡下集?”
易中海一回头,嘿,竟是许大茂。
这小子推着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是大茂啊。”易中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碰上熟人总归好点,“我这不是听说集上热闹,来看看。”
许大茂小眼睛一眯,笑嘻嘻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得了吧,一大爷,跟我您还藏着掖着?
这节骨眼,您这身份来这南郊大集,不是冲着那点计划外的油水,还能是啥?
让我猜猜肉?蛋?还是嘿嘿。”
易中海被他点破,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也没否认,叹了口气:
“听说有能买到肉的门路。可这人生地不熟的”
“巧了不是!”许大茂脸上笑意堆起,
“我呀,常下乡放电影,跟这边几个公社的人头熟。
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带您转转?不过这买猪可跟买白菜不一样,这里头有讲究。
特别是您家一大妈没养过吧?一定得挑个省心肯长、毛病少的。”
易中海正愁没个引路的,听许大茂这么说,虽然知道这小子无利不起早,但眼下也顾不得许多,连忙点头:
“那敢情好,可麻烦你了大茂。”
“瞧您说的,街里街坊的,客气啥。”
许大茂推着车,引着易中海往靠近河滩的一片稍显僻静的林地走。
这边人少了不少,但三五成群,交头接耳,隐约能听到压低的讨价还价声,空气里也飘着一股牲口特有的气味。
两人边走边看,许大茂嘴里也不闲着,指点着:
“您看那边那两头,架子不小,但毛色乱,眼神惊,怕是喂得糙,不好伺候哎,一大爷,您瞧那边树下拴着的那头!”
易中海顺着许大茂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棵老槐树下,拴着一头半大的黑猪,估摸着百十斤左右。
这猪看着确实跟旁边几头不太一样,身子圆滚滚,皮毛也黑亮,不吵不闹,正慢悠悠地用鼻子拱着树下一些干草叶子,显得很安生。
“这猪”许大茂拉着易中海走近些,低声说,
“您看这身条,这脾性,像是家里粮食足,精心喂出来的,肯定好养活。
这种半大的买回去,再精心喂上个把月,到年根正好压秤,出肉实在。”
卖家是个穿着打补丁棉袄的老农,蹲在一边抽烟袋,见有人驻足,抬起眼皮看了看,没主动搭话。
许大茂堆起笑脸,上前递了根烟:“老哥,这猪怎么个说法?”
老农接过烟别在耳朵上,闷声道:“自家粮食喂的,实在没多余精料了,换点钱办年货。二十三块,一口价,不要票。”
许大茂开始跟老农讲价,从猪的骨架说到年前的行情,从粮食紧张说到社员的不易,嘴皮子利索得很。
可那老农只是摇头,偶尔蹦出几个字:
“就这个价,少一分不卖。”看来是吃准了年前城里人缺肉又舍得花钱的心理。
易中海在旁边听着,心里估算着价钱和肉量,又看着那头不吵不闹的猪,着实有些心动。
最后,许大茂冲着易中海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价格压不下来了。
“成吧!”易中海一咬牙,下了决心,
“老哥,就按你说的,这猪我买了!”
他想着,贵是贵点,但能过个肥年,也值了。
许大茂在一边帮衬着点钱,那老农仔细数过,脸上这才露出点笑意,利索地解了绳子,把猪牵到易中海手里。
易中海几乎能想象出,当自己把这膘肥体壮的家伙牵回四合院时,左邻右舍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前院爱打听的三大妈,准保第一个探出头,嗓门亮开:
“哎哟!他一大爷!您这这可真是大手笔啊!”那眼神里的惊讶和羡慕,藏都藏不住。
中院那些半大孩子,肯定得呼啦啦围上来,指着猪嘻嘻哈哈,给冷清的院子平添不少年节的热闹。
就连平时不太对付的二大爷刘海中,碰见了,估计也得咂咂嘴,酸溜溜又不得不服气地来上一句:
“老易,今年这年货,可让你置办到头里了!”
这猪,当然不能全留着自己一家吃。
易中海心里盘算得清楚。
首先得给后院的聋老太太送一份去。老太太牙口不好,炖得烂烂的,香喷喷,她老人家见了准高兴。
平日里自己作为院里的一大爷,没少受老太太的看重,这年节下,正是体现孝心和地位的时候。
剩下的,也得好好分派。厂里领导,家里孩子多,年景紧巴,送上一刀后臀尖,那是实实在在的情分。
这么一来,自家留足过年包饺子、炖红烧肉、炸丸子的,还能有富余。
这趟集,赶得值!
易中海费了些周折,总算把那头半大黑猪弄回了四合院。
刚进前院门,正巧碰上阎埠贵。
“呦!老易!你这是”阎埠贵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那只猪,嘴里啧啧有声,
“行啊!不声不响弄回这么个大家伙!今年你们家这年,可要过肥了!”
易中海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得意,“赶巧了,南郊集上碰见的。看着还成,就牵回来了。”
阎埠贵凑近了几步,围着猪又转了小半圈,伸手在猪背上按了按,捏了捏猪耳朵,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南郊集上?多少钱买的?”他问得挺随意,可眼神里透着精光。
易中海说了价钱——二十三块。
阎埠贵一听,大叫一声,“多少?!老易,我的易大哥!你这你这可真是当了回冤大头啊!”
他一拍大腿,“这价钱,这分量,这品相贵了!贵大发了!这要是搁在平时,起码能压下五六块钱!
你这准是让那卖猪的老农,还有还有领你去的人,当洋落儿给捡了!”
易中海脸上的得意僵了僵:“不能吧?我看着这猪挺精神,也肯吃草”
“光看吃食顶啥用?”阎埠贵摇着头,“你瞅这蹄壳,这毛色根底我跟你讲,这种半路买来的草料猪,最怕就是有暗病!
看着欢实,说不定哪天就趴窝。
年前这节骨眼上,万一出点毛病,死了,你这钱可就全打水漂了!还不如稳稳当当用肉票去买那放心肉呢!”
易中海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还硬着:“许大茂常下乡,他懂点再说,我看着挺好。”
他不再搭理阎埠贵,转身从屋里拿出个小盆,舀了点剩菜汤搅和了,放在猪跟前。
那黑猪果然凑过来,哼哧哼哧吃得挺香。
易中海看着,心里又踏实了点,冲着还在咂嘴的阎埠贵道:“瞧,吃得多好!贵就贵点吧,图个省心好喂。”
阎埠贵撇撇嘴,没再说啥,背着手回屋了。
易中海懒得再琢磨,忙活半天也累了。
看着猪吃饱了安安生生趴下,他便回了屋,心里盘算着明天请人来杀猪分肉的事,
想着各家各户收到肉时的笑脸,尤其是老太太的高兴劲儿,便把那点疑虑抛在了脑后,踏踏实实睡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易中海还做着分猪肉的美梦,就被老伴急促的推搡和慌张的声音惊醒了:
“老易!老易!快起来!你快去看看那猪!不对劲!”
易中海心里猛地一沉,套上衣服就冲了出去。
只见昨天还好好趴在角落的那头黑猪,此刻两条前腿瘫软着,后半身勉强支撑,
脑袋耷拉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拉风箱一样的艰难喘气声,嘴角还挂着点白沫。
坏了!
真让阎埠贵那嘴给说中了!
易中海这下真慌了神,赶紧让老伴去请附近有名的兽医。
兽医来了,蹲在猪旁边扒拉眼皮、听听胸腔,又问了问买来的经过,最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摇头道:
“老哥,你这猪毛病不轻。看这症状,喘得厉害,黏膜发绀,像是急性传染性胸膜肺炎,也可能是别的烈性病。
到了这份上,就算是用药,也难保了,而且花费不小。”
易中海心疼那几十块钱,更心疼即将到嘴的年肉,苦苦央求:
“大夫,您给想想办法,死马当活马医也行!咱下猛药,多少钱您说!”
兽医被缠得没法,叹了口气:“那就试试吧,先说好,未必管用,药钱可不便宜。”
给猪打了一针价钱不菲的抗生素,又留了些药粉让拌食里。
那猪挨了针,喘息似乎平顺了些,竟又能勉强站起来,颤巍巍地去吃了几口食。
易中海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可过了没多久,眼看着精神越来越萎靡,药钱倒已经花了小十块。
又忙去把兽医请来,兽医说:“老易,这针不能再打了,病根去不了。
我看这症状为着你院里其他人家着想,你这猪不能留了。”
“那可怎么办?!我那么多钱”易中海又急又气。
“赶紧处理掉。”兽医压低声音,
“趁着还没死透,找个偏僻地方或许还能挽回点损失。
再拖下去,真死在家里,可就一分不值了,还得找人埋,更麻烦。”
送走兽医,易中海看着角落里奄奄一息的猪,心像被油煎,那几十块钱和过年的盼头的哦!
正没个抓挠处,他猛地一拍脑门:“怎么把他给忘了!”
他想起了何雨柱。
柱子如今可不是以前的傻柱了,那是正经在轧钢厂搞技术革新,连部里领导都看重的能人,
尤其是听说他们最近总鼓捣什么细菌、培养液的,说不定对这牲口的毛病能有啥偏方?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甚至是一丝侥幸的心理,易中海也顾不得面子了,赶紧抬脚去找何雨柱。
何雨柱正洗手准备吃饭,见易中海一脸焦灼地找来,听了事情原委,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没推辞,摘了围裙就跟易中海来到前院猪跟前。
他没像兽医那样去掰扯猪眼皮或听胸腔,而是先站在几步外仔细观察了片刻:
那猪瘫卧的姿势,呼吸时全身的抽搐频率,尤其是鼻吻处和眼角不正常的分泌物。
然后,他才小心地靠近些,从地上捡了根细树枝,轻轻拨弄了一下猪嘴边带着泡沫的黏液,
凑近看了看,又仔细观察了猪身下的排泄物痕迹。
看完,何雨柱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他退开几步,对眼巴巴望着的易中海摇了摇头,声音很沉:
“一大爷,这猪,您别抱任何治好的指望了。
从它这症状,特别是呼吸道和排泄物的异常情况看,极可能是烈性传染病,比如猪瘟或者传染性胸膜肺炎的急性发作期。
这跟我们实验室处理的一些微生物病原体特性有相似之处。”
易中海心里一凉,还不死心:“柱子,你是能人,就不能想想办法?哪怕哪怕试试你们那些培养液啥的?”
“不行!一大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不是普通的肠胃病。这种病猪本身就是个危险的传染源,
病菌可能通过空气、粪便、甚至您和家里人接触过的任何东西传播。
咱们院里这么多户,保不齐谁家养个鸡鸭兔,甚至老鼠、蟑螂都可能成为传播媒介!
一旦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他指着那猪,“您现在最该想的,不是挽回多少钱,而是怎么尽快、安全地消除这个隐患!
必须立刻上报街道或者相关的卫生防疫部门,由他们派专业人员来处理!
按照规定,很可能要就地深埋或者焚烧,做无害化处理。
任何私自宰杀、贩卖、甚至随意丢弃,都是极其不负责任,也是违反规定的!搞不好要出大事!”
何雨柱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把易中海心里最后那点侥幸和贪念浇了个透心凉。
他原本指望何雨柱能有啥奇招,没想到招来的却是比兽医更严重、更可怕的警告,
而且直接上升到了违反规定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