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远学会了化形术。
老头告诉他,增重减重和御寒抗热都是化形术必备的基础技能,他给过郑通民化形术,但那仅限于在他的认知范围内的化形,他不能无限变大,也不能小到尘埃,只能算是“术”,而教给小远的化形术,是他赖以存在的基础,也是他改造宇宙的前提,算得上是他的“道”。
小远亲眼看见,天医老头化形为一个星体,从而吸引这片虚空中的无数陨石甚至小行星围绕他盘旋,而他自己即使也化成一个星体并拼了命增重,仍然挡不住天医老头的巨大吸引力。
天医老头还说,他甚至可以化为一个黑洞,从而剥离那些恒星随他而去,但为了小远的安全起见,他不会带他去看那些被他私藏起来并暂时休眠的恒星。
而后,天医老头又开始传授他星际遨游。他说,这才是自己能够吸引恒星随着自己走的关键所在,如果不能超越光速,人类永远不要想改造这个宇宙,甚至都不能逃离所在的星球。老头说,他还不能做到心随意至,但最高文明做到了。
接着,老头带着小远离开了这片空洞区域。小远已经不需要老头再给他提供什么场域之类的庇护了,所以他也化行为当初老头变化成的样子,像一个长条形山,同时也像一块大陨石,通体流畅,尾随着老头在虚空中一路前行。
出发前,老头给他布置了一道作业,就是要记下路程中都有什么,他们走的线路有什么特点,然后去思考为什么。
小远点了点头。
出发后,老头似乎才显露出他那热情调皮的天性。他先是一路狂奔,小远追得很吃力,但老头似乎也很有分寸,不会把他拖得太累。每当路过一颗恒星,老头似乎都要故意偏移一下,而后就会牵动那些大火球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并喷射出炽烈的火焰,有时候火焰追着他们奔跑的速度甚至都快要赶上他们了。遇到那些不长眼睛的小行星要迎头撞上来,老头会瞬间化身足球运动员,猛冲上去一脚踢飞。
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老头终于停下来,仍然化作当初的一座山,他让小远回到山上去。但是山上再也没有了树草万物,只是一些光秃秃的岩石。老头问小远这段时间的作业,小远说,虚空并不是真空,其中不仅有尘埃、陨石、小行星,还有脉冲、电磁波、紫外线等等,化形之后,他还能看到很多人类看不到的东西,不可见光便是其中之一,人类听不到的声波也是,它不像人类认为的那样空旷,而是很鼓噪,有些信号很有规律,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小远说,他最大的收获,应该是领悟了虚空中的快速通道,虽然现在还没有完全摸到边。在这半年间他们飞过的距离远超亿万光年,但他们的速度却从没有超过万倍光速,虚空中应该有一些特殊的曲面或路径,从而使得他们能够穿梭到那么远的地方。他说老头带着他像是在走弧线,而这个弧线很是玄妙。就像两座大山,它们之间的距离应该是直线最近,但是走直线必须翻越这两座山的最高点,而两个最高点之间的直线是无法直通的,而且沿着表面走还有可能没有路,所以最佳路线往往是绕着山走弧线会更快,如果道路是这么设计的,走弧线也不完全对,走道路才是王道。免去了开路,还没有灌木荆棘阻挡,速度会成倍增长。
“嗯,你已经看到了一些门道,很不错,很有悟性,也是用了心的。”天医老头说,“但这还远远不够!”
小远肃然而立,他知道,老头要把他最深刻的体会和最看家的本领传给他了。
黢黑的岩石泛着远处一颗恒星传来的光,和两道身影一起构成了这里唯一的风景。
又是几天过去了。
“好了,孩子。”老头说,“你可以回去了。”
“可是……”
“没有可是!”老头咆哮道,“离我承诺送你到家只有不到两百昼夜了,而剩下的路程比来的时候长多了,你在路上还必须面对两个问题,一是家在哪里,二是如何按时到家,希望我没看错你。就此别过,孩子,好自为之!”
老头说完,陨石小行星和他的人形都不见了,留下孤零零的小远。
小远朝着虚空鞠了一个躬,他没有急着赶路,而是把这段时间老头教他的东西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些问题老头根本没有说透,这让他为此而耽搁了几天。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如果自己都捉摸不透的话,也许老头还能给他解答,但如果就这么走了,就再也没有机会问他了。
小远挺直身子启航了,然后慢慢化作一块倔强的不圆不方的岩石,先小后慢慢变大,初速度上来后再慢慢增重。经过这几天的教化,他知道其实什么流线型,什么减少风阻,这些都是“术”,而如果他要回家,术是几乎没用的。
他试着走过很多虚空后,总算是确立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而后,还需确定夸父星所在的位置,老头只说了个大概,他还得把那些空间通道一条条连接起来。
他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完成了回家路程的一半。
他忽然觉得,老头要么是太小看他了,要么就是本事有限。
毕竟是少年心性,他又不那么着急赶路了。
而且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好主意。
……
“坏人,我似乎回不来了,怎么办?无论我怎么尝试,都找不准你所在时间的那个坐标点,不是靠后,就是往前。”
袁野看着他留下纸条上的字迹,激动得像筛糠一样全身发抖。
三个月了,这是杜美莎唯一的回应。
他立即在纸条上写到:“去魏公岭!!!”
刚好谦谦和敖伊娜回到家,见状也如他一样激动万分。冷静下来之后,他有些庆幸自己猜对了杜美莎的行动,但也沮丧想不到更直接的帮她回来的办法。现在想来,自己也没有完全猜对,有一个致命的逻辑缺陷。杜美莎看到纸条必须是在自己留下字迹之后,而如果她当即在纸条上留下回应,那么自己已经朝前走了,而且目前还没办法回到过去查看那张纸条,所以将永远看不到她的回应。而现在他看到了,那就只有杜美莎又走到他所在的时间点之前留下字迹,这样自己才有可能看见。
杜美莎也很聪明地想到了这一点,通过自己的不断穿梭来判断自己走到了袁野的时间前面或者后面,或者是她没有办法确定,所以采取普遍撒网的方式来做到这一点,让她的回应被袁野看见。
当袁野把这些分享给谦谦和敖伊娜时,两个女人被他绕晕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等到他们想通了这个道理时,袁野已经去了魏公岭。
谦谦想通之后,指着上面袁野给出的“去魏公岭”这个答案说:“这可能是唯一的解决办法,魏公岭宫殿的时间线穿越可能是未来袁野设定的坐标,只要莎莎去到魏公岭宫殿,就有可能穿越到三亿年前的那个时间,然后再从那里回到现在。”
敖伊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袁野找到了敖伊林和杭致远,之前他一直没把这事告诉他们,是因为不想占用他们的宝贵时间,而现在有了线索,那就必须三个臭皮匠一块想了。
开始听着袁野的讲述,两人都觉得有些像天方夜谭,本能地感到不信,但当袁野拿出杜美莎回应的那张纸条时,两个人都有些发懵,又把袁野刚说那些推测再次复盘,这才开始皱着眉想办法。
敖伊林说:“还记得当初你给我的那个纸团吗?”
袁野点点头。
敖伊林说:“我觉得你说的办法都不太稳妥,万一杜美莎所在的时间线从湖畔到魏公岭要走上个三年五载,或者根本就走不通呢?”
袁野瞬间脸色沉重起来,不过他马上就想到了解决办法,指着敖伊林说:“你傻呀,杜美莎都知道穿到我的时间线之前去给我留言,即使她回不到我们的基准点,但她能通过有没有飞行器或者建筑之类的东西来判断呀,她可以反复尝试的。你吓我一大跳!”
敖伊林笑了笑,也觉得自己思虑不周。不过他还是思考了一会又说:“主要是因为杜美莎对穿越时间线不熟悉,无法精准到确切的坐标点,实际上她有可能在平行世界中穿梭,影响她的因素不仅仅是时间,还有空间。而她因为那个未来的你给出的某些提示就敢贸然尝试,殊不知这其中存在诸多我们都还想不通的不确定因素,反正我觉得应该考虑周全。”
杭致远也点了点头,表示他同意敖伊林的观点。
敖伊林接着说:“我忽然想到最稳妥的方法,你一定能找回杜美莎!”
袁野和杭致远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但是,这种办法也不可取,因为我们可能会失去魏公岭宫殿,或者得到一个不同的魏公岭宫殿。”敖伊林说。
袁野和杭致远都有些急疯了似的同时喊了起来:“快说快说,什么方法!”
“运用那个纸团,回到最接近你们新婚的时间,再次和她结婚,然后再带她回来。”敖伊林说。
“这!”袁野说,“似乎有点狗血了吧,逻辑也不太严谨呀,再说,如果那样做了,我还真担心还有没有这座宫殿了,毕竟它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那就先尝试你给杜美莎的办法吧,实在不行再说。”敖伊林说,“不过,从小远离开到杜美莎失踪,我觉得我们似乎已经走到了愿力的边缘,也许我有些乐观,但我相信直觉。我甚至在想,那四种力似乎都是物理力,即它们客观存在。而愿力极有可能是一种意识力,它甚至有可能就是我们拥有意识的根源。相关课题组也要立即启动研究了,之前的那个还有些找不着方向的感觉,直到现在都是当作一种业余来做,也没有什么进展。”
杭致远并不知道小远离开的事,听得一头雾水,对敖伊林扯到愿力也感到有些突然。
最后,杭致远提到司马教授安排的事,敖伊林想让他负责刑天项目,那是他的强项。
袁野表示同意。
之后不久,敖伊林成立了粒子研究课题组,通过释放出来的信号,大家都认为这是要主攻微观世界了,殊不知这个课题组和愿力有关。
而课题组的第一项任务,是建设一个空前绝后的对撞机。除了从大红崖过来的第一批人中的一部分,其余的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
有了主流,自然就会有非主流。
成盛洲预测的情况出现了。
夸父星人开始变得个性化,不再是之前的那个大一统时代了。
影响最大的一种思想,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但一时之间竟然甚嚣尘上。那是一个最简单易懂的对话,就两句。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答案是没有意义。
论据嘛,可以从三个层面来说。
按夸父星人的最高寿命来算,人最多可以活大约两百六十年。但在这两百多年中,可以看到的最大跨度的发展,可能就是当下这十多年。新宇宙观告诉我们,目前我们甚至不知道宇宙有多大,可以观察的半径大概是五百亿光年,由此推测的宇宙大约是一万三千亿光年直径。这是一个我们可以说出来但却永远不会想得精确的概念。而这其中大约有两万亿个星系,而夸父星不过是这两万亿分之一的万分之三,人类个体在这其中虽然也算是奇迹般的存在,但质量却只能占夸父星的一千五百万亿分之一。这是物理上的极致渺小,那是什么意义?
思维能力是人最显着的特质,目前已知的文明中,人族可能只是其中之一,甚至都无法量化占比。在宇宙浩瀚的文明之海中,人族可能只是一滴水。既不是轻水,也不是重水,只是一滴最普通的水。它既不能脱离海洋而存在,也不能在海洋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每一次拼了老命想要表现自己,都不过是一滴水的绝望挣扎,除了随波逐流,它最大的贡献可能就是蒸发而后在大气层中随风飘散或者降落。所谓意义,微乎其微。
而在科技能力层面,光都要走一万五千亿年的距离,而且似乎还在超光速膨胀,单纯从夸父星出发,人类似乎永远走不到它的边缘,因为即使达到了光速,都永远赶不上。再加上如果还有更高等文明存在,一旦人家要碾压,似乎就只有引颈就戮的意义了。
也许哪一天夸父星就被毁灭了,或者自然死寂,所谓文明的痕迹,可能最多还能以遗迹的形式存在一段时间,但也就如此而已。
袁野怀疑,这种思想可能是敖伊林散布出来的。
因为,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彻底改变现状,哪怕之前的那一系列动作,都只是为此打基础,引发大讨论,最后用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来激发夸父星人的战斗力。
但是敖伊林不承认。
而这种非主流思想并没有受到有效反驳和阻击,所以它仍在发酵。
既然没意义,那不如我们对自己好点,让自己更舒服点。比如吃,从拓宽吃的领域到提升烹饪技艺,以及探索各种食物搭配,从营养学到美食界,从色香味到环境,甚至还包括一起进餐的人,进餐的方式和程序,都开始变得讲究起来,甚至还因此有了一个民间学科,叫社交美食学。
再说喝,茶是喝的第一位,人人能喝,也几乎是人人都喝,谦谦在北仑河谷高山地带就地改造的野生大茶树和套栽的台地茶,再加上张小窈从大红崖引进的制茶工艺和敖伊林的生产设备,使得扶摇大陆各种茶饮遍布四个大陆,产销两旺且供不应求,和吃有所区别的是,喝茶更注重环境,从露天摊、茶馆到茶室再到茶庄,环境档次节节攀升;其次是酒,袁野把蒸馏酒酿造酒发酵酒一股脑儿搬过来之后,每种酒都有了自己的消费群体,但是白酒仍是酒中之王,而这其中又沿用了大红崖的香型区分习惯,酱酒依然是酒仙们的最爱。
后来,几乎凡是大红崖有的吃的喝的,在夸父星都找到了影子。
但是不得不说,这些现象的出现,在客观上缓解了由于失业潮而带来的社会问题造成的压力。但特别是年轻人中,混吃等死不过就是换了个说法,叫活得漂亮,有点像是升级版。吃喝玩乐活力迸发,倒也使得夸父星多了不少人间烟火味。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种叫利益的东西悄然登场。活得漂亮就得有钱,所以买家和卖家都希望有钱。但夸父星正处在社会发展转型期,大量的失业者都还在消化之中,所以也不会大张旗鼓提倡刺激消费。当吃喝玩乐成为新风潮,一些年轻人消费上去了,原本只能维持生活的节奏和准备金也就被打乱套了。于是,民间银行诞生了,开始利息只比银行稍高一点点,但试水之后发现潜力巨大,利息就开始节节攀升了。再往后,赌场正式登上舞台,一种叫“欢乐粉”的白面开始畅销,一些大城市也有了陪酒、陪吃、陪游。那些个最开始的组织者从业者们,发现这些行业虽然赚钱,但却没有办法扛住政府打击,没有一个行业能站到阳光下挺直腰板。
于是,一些地方又有了一个叫“社团”的玩意。
在这方面最先崛起的,是西京城。
蔚兰亭可能是和苏亦达等人商量过的,所以在意识形态方面并未有所动作,或许是想等它长肥了再打,动静大一些,影响也会大一些。
但对于这些苗头性的问题,他们责令各地严厉打击。但是有些罪行,比如涉黑性质的,还必须等它长大成熟了才能构成犯罪要件,而且收集犯罪证据也有一定难度,所以各地都在观望之中,没有轻易出手打击。
其实在谦谦的法律体系中早就有条文规定,只不过因为夸父星太过单纯,所以当时的法律工作者很多人认为谦谦的法律体系过于谨慎甚至无的放矢,但现在随着那些条文一条一条被人用刑期去唤醒,他们又开始感慨谦谦的先见之明,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