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那句“足以流传千古”,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干涩。
他身为太子党羽,与林永安早已是水火不容。
此刻,当着满朝文武和皇帝的面,亲口承认政敌的诗是千古绝句,这无异于自扇耳光。
可他没办法。
他是文人,是吏部侍郎,是这次诗会的评官。
他有自己的风骨和底线。
这首诗,他但凡敢说一个“不”字,不用等武将们动手,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林永安看着他那副便秘似的表情,嘴角的嘲弄更甚。
“就这?”
林永安醉醺醺地又往前凑了一步,酒气差点喷到张鹤脸上。
“张侍郎,光说一句流传千古,也太敷衍了吧?您是评官,总得从平仄、对仗、意境上,给大伙儿好好分析分析,这诗,到底好在哪儿啊?”
你不是要评吗?
那就给我好好评!评到你心服口服为止!
张鹤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欺人太甚!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永安,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可最终,那满腔的怒火,还是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张鹤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灰败。
他转过身,对着御座,也对着所有人,用一种近乎于念悼词的语调,开始解析。
“起句‘葡萄美酒夜光杯’,看似平淡,实则以最奢华之物,与后文的惨烈形成极致反差。”
“承句‘欲饮琵琶马上催’,一个‘催’字,道尽了出征前的紧迫与身不由己,乐景写哀,更显其悲!”
“转句‘醉卧沙场君莫笑’,乃全诗之魂!此非颓唐,非放浪,而是看透生死的豪迈与悲壮!是百战老兵,对生死无常的唯一慰藉!”
“合句‘古来征战几人回’,以一句血淋淋的质问收尾,将全诗的悲壮意境,推向了顶峰!由个人生死,写到家国征伐,格局之大,千古罕见!”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入木三分。
大殿之内,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再品味那首诗,只觉得韵味更甚,后劲更足。
林永安听完,倒是对这老头有了一丝改观。
虽然看自己不爽,但肚子里确实有货,起码的文人底线还在。
分析完,张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地退到了一边,一言不发。
他知道,今夜过后,自己将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而林永安,将踩着他的脸,再次名动天下。
一片赞叹声中,却总有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一名站在萧天泽身后的官员,见主子脸色难看,立刻跳出来刷存在感。
“诗是好诗,只可惜,作诗之人,太过狂妄!毫无谦逊之心,如此心性,将来必吃大亏!”
话音刚落,林永安的目光便扫了过去。
那人被看得心里一毛,却还是梗着脖子,强撑着。
林永安忽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狂妄?谦逊?”
他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帮脸色难看的文官。
“各位大人,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我,林永安,是个商人。”
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我信奉的是真金白银,是等价交换。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们比什么诗词歌赋,也没兴趣当什么劳什子的大盛诗魁。”
他环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是你们,非要把我架上来。”
“是你们,一个个上蹿下跳,非要逼着我出手。”
“我本来不想亲自打你们脸的,可你们非要把脸伸过来,你说,我能怎么办?”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
“现在打完了,你们又说我姿势不对,下手太重?”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噗!
国子监那边,又一个老儒,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诛心!
这番话,比那首诗的杀伤力还大!
他们这些自诩清高的文人,此刻在林永安嘴里,成了一群上赶着求打脸的贱骨头!
太子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皇帝的局,崩了。
他自己的脸,也快被丢尽了!
林永安懒得再理会这帮手下败将,他目光一转,看向了那张榜单。
“好了,既然没人有异议,那这魁首,就是我的了。”
他打了个哈欠,醉意上涌,显得有些不耐烦。
“那这名次,是不是该顺延一下?”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刘云杰的身上。
刘云杰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只听林永安懒洋洋地说道:“原来第十名的,现在就是第十一名了。恭喜刘编修,成功被踢出前十,与佳作无缘。”
刘云杰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他刚刚才体会到人生巅峰的狂喜,转眼间,就从云端跌落谷底。
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几乎要发狂!
“林永安!你!”
他指着林永安,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他身旁的萧天泽,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第一名,和第二名,听起来只差一位,实则天差地别!
魁首,能得到陛下的一个承诺!
第二名,狗屁都不是!
他为了今天,筹谋了多久,付出了多少心血!眼看就要一步登天,迎娶公主,成为驸马,走上人生巅峰!
结果,全被林永安这个醉鬼给搅黄了!
他错过了那个天大的机会!
那股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林永安仿佛没看到他们要杀人的目光,他环视一圈,百无聊赖地说道:“还有没有人要念诗了?没有的话,我可要继续了啊。”
“这第二轮比试,不是说前十名再比一场作词吗?”
“你们要是不比,那我就直接开始了,省得浪费大家时间。”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他还要作词?
他竟然还要作词?
萧天泽再也忍不住,猛地站了出来,怒斥道:“林永安!你不要太过分!你真当自己是诗仙下凡,无所不能吗?诗与词,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裁,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永安不耐烦地打断了。
林永安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鄙夷。
“我跟评官和陛下说话,有你这个第二名什么事?”
“一边待着去。”
“你!”
萧天泽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第二名!
这三个字,此刻就像三把尖刀,狠狠插进了他的心脏!
大殿之内,所有人都被林永安这副狂到没边的态度给激怒了。
“好!好!让他作!”
“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作出什么千古绝唱来!”
“没错!我就不信,他还能写出一首传世的词来!”
众人忍无可忍,纷纷起哄,都等着看他这次怎么收场。
面对群情激奋,林永安只是嗤笑一声。
他重新端起那只夜光杯,让小太监又给他满上。
他举起酒杯,对着御座的方向遥遥一敬,随即目光扫过全场,那懒散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行。”
“既然你们这么想死,我今天就成全你们。”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都听好了。”
“什么,才叫千古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