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将手机屏幕又往沈知意眼前递近了几分,那上面定格的照片,像是一个无声的、却充满爆炸力的证据。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也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彻底背叛后,混合着荒谬、愤怒和极致痛楚的颤抖。
“这照片,”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地砸在沈知意的耳膜上,“是小月拍的。那天,她刚好要去那个小区——九溪半岛,等她的同事,一起出差。”
他死死盯着沈知意瞬间惨白、血色尽失的脸,看着那双平时总是平静、偶尔带着疏离和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慌乱。
他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又钝钝地疼。
但他强迫自己说下去,仿佛只有将事实赤裸裸地摊开,才能让他自己确认,眼前这个与他同床共枕十五年、今天刚刚一起“庆祝”了结婚纪念日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后,她就看到了你。”江辰的声音,在“你”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如刀,“和这个男人,一起,走进了这个小区。”
他伸出食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重重地、几乎要戳破手机屏幕一般,点在照片上那个男人模糊的侧影上。
然后,他的指尖缓缓移动,指向照片中女人的胳膊,那里,正以一种极其亲密、依赖的姿态,紧紧挽着旁边男人的臂弯。
“而且,”江辰的声音,在这一刻,竟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火山岩浆,“你还亲密地,挽着他的手。”
“!!!”
沈知意的脑袋,在江辰说出“小月拍的”、“九溪半岛”、“看到你和他”、“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这几个关键词的瞬间,仿佛被一颗高爆手雷从内部引爆!轰然炸开!
所有的思绪、所有的辩解、所有的侥幸,都被炸得粉碎,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空白和尖锐的耳鸣。
江小月?!居然是江小月?!那个一直不怎么喜欢她、性格有些骄纵、被她私下里认为是“被江家宠坏了的小姑子”的江小月?!
那天……是哪天?
她和毛少峰在九溪半岛出入过那么多次,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有时候是周末……她完全没有印象,自己竟然被江小月撞见过!而且,还被拍了下来!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她感到浑身发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江辰……你……你冷静些。”沈知意的声音,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沉稳和镇定,变得结结巴巴,带着明显的慌乱和乞求。
她试图抓住最后一线生机,试图将江辰的怀疑和愤怒,引向另一个方向。“小月……小月她一直和我不对付,你是知道的!她从来都不怎么喜欢我这个嫂子!她……她肯定是看错了!或者……或者是故意拍了这种模糊不清的照片来挑拨我们的关系!”
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些话,仿佛声音越大,就越有说服力。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无意识地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
“这张照片这么模糊,光线又暗,人脸都看不清!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对不对?”她急切地看着江辰,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希望他能像过去许多次那样,选择相信她,或者至少,选择不去深究。“可能就是……就是个误会!或者……是角度问题!看着像挽着手,其实可能就是离得近了点!”
她说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因为她自己都知道,这番辩解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照片再模糊,那个挽着男人手臂、亲密依偎的姿态,那种放松愉悦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那绝不是普通的工作关系或者偶遇熟人该有的样子。
然而,就在她拼命搜肠刮肚寻找说辞,试图说服江辰也说服自己的时候,一个极度不合时宜、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画面,却像魔鬼的恶作剧般,猛地、无比清晰地闯入了她的脑海!
不是照片,是记忆。是她和毛少峰在九溪半岛那套公寓里的记忆。
是某个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某种暧昧的暖香。毛少峰的手指,带着薄茧,有些粗粝地划过她的脊背,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灼热而急切。
而她,则顺从地、甚至带着一丝迎合地,仰起头,将自己更紧密地贴合过去……那些细碎的喘息,压抑的低吟,肌肤相亲的温度,汗水交融的黏腻……
那些充满了情欲和隐秘欢愉的画面,那些她以为早已被理智封存的细节,此刻却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不受控制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防线。
“不……!”沈知意下意识地、近乎惊恐地低呼一声,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不堪的、此刻却无比清晰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甚至带倒了旁边茶几上的一个小摆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这个突兀的动作和失态的低呼,在江辰看来,无疑是一种心虚和崩溃的表现。
江辰听着她那些漏洞百出、苍白无力的狡辩,看着她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恐和那近乎崩溃的甩头动作,心里最后那点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希望这只是个误会的奢望,也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寒,和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疲惫和……恶心。
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向后靠去,身体深深陷进柔软的沙发靠背里。
他不再看沈知意那张因为惊惧和试图伪装而扭曲的脸,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是城市夜晚璀璨却冰冷的灯火,那些光亮,此刻落在他眼中,只剩下一片模糊而遥远的虚影。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响。
沈知意看着江辰那副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样子,看着他望向窗外、拒绝与她目光接触的姿态,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她知道,自己快要失去他了。
不,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从她和毛少峰第一次越界开始,她就已经在失去他了。
只是直到此刻,这失去的后果,才如此真切而残忍地摆在她面前。
不!她不能失去!至少,不能是现在!不能以这种方式!
慌乱中,她的手,无意识地摸到了自己脖子上——那里空无一物,她才想起那对珍珠耳钉还放在包里。
但她立刻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那个精致的、印着珠宝品牌logo的小袋子。她紧紧攥着那个袋子,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江辰……”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种刻意的、带着哭腔的柔软,试图唤起他哪怕一丝的温情和回忆。“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看,你还给我买了礼物。”
她将那个小袋子举到胸前,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是她和他之间感情的证明。
“我们……我们以后好好过,行吗?”她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不是演戏,而是真真切切的恐惧、后悔和绝望的泪水。
“我承认,我以前是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我工作太忙,忽略了你的感受……我改,我都改!我们别吵了,别为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吵架,好不好?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像以前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试图靠近江辰,想去拉他的手。
“像以前一样?”江辰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直直射向沈知意。
那目光里,没有她期待的丝毫软化或动容,只有一片冰冷的、带着浓重嘲讽和悲凉的荒芜。
他重复着这句话,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其难看、充满苦涩的弧度。
“沈知意,”他叫她的全名,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还有‘以前’可以回去吗?”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彻底刺穿了沈知意最后的希望。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江辰脸上那种让她感到无比陌生和恐惧的表情。
江辰不再看她,也不再听她说任何话。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动作之大,带得沙发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看也不看沈知意,径直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浓重的、无法言说的孤寂和决绝。
“江辰!”沈知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惊恐喊道,“你去哪里?!”
江辰的手,已经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用一种极其疲惫、也极其疏离的语调,缓缓说道:
“我想出去,冷静冷静。”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用力拉开门,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地将门关上。
那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知意的心上,也像是一道最终宣判,将她一个人,彻底隔绝在了这个突然变得巨大而冰冷的、名为“家”的囚笼里。
她瘫坐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她结婚纪念日礼物的小袋子,眼泪无声地汹涌而下,浸湿了她胸前的衣襟,也浸湿了她手中那冰冷的、仿佛在嘲笑她此刻处境的丝绒袋子。
门外,是江辰渐行渐远的、决绝的脚步声。
门内,是沈知意一个人,面对着满室狼藉(内心的)和无法挽回的破碎。
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而她和江辰之间那早已千疮百孔、仅靠一层薄薄假象维持的婚姻,在今天这个所谓的“纪念日”里,终于被那张模糊的照片,和她与毛少峰之间那些不堪的秘密,彻底地、无情地击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