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米站在那里,笑盈盈的,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她那双年轻漂亮的眼睛,在江辰和沈知意之间来回逡巡,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好奇,甚至审视。
这目光让江辰感到有些不自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江辰到底是在社交场上历练过的,尽管觉得这女孩有些突兀,但基本的礼节还是维持着。
他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试图打破这略显凝滞的气氛:“你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这话说出口,带着三分客气,七分是想赶紧结束这局面。
苏米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还站着,脸上立刻浮起一个“哎呀我打扰你们了”的、带着点娇憨的歉意表情。
她摆了摆手,声音清脆:“哦,不用了不用了,谢谢姐夫。我男朋友在那边等着我呢。”
说着,她还特意朝不远处的毛少峰方向侧了侧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这个动作,自然地将江辰的目光也引向了那边。
毛少峰一直远远地、紧张地注视着这边。
看到江辰随着苏米的手势看过来,他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避开视线,但多年的官场历练让他迅速控制住了表情。
他脸上挤出一个混合着尴尬、礼貌和一丝上位者惯有疏离的微笑,抬起手,对着江辰的方向,幅度很小地、颇为矜持地挥了挥,算是打了个招呼。
那姿态,不像是在餐厅偶遇,倒像是在某个正式场合,对下级或不太熟的同僚示意。
江辰也礼貌地、略带疏离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但就在毛少峰抬起手、露出正脸的那个瞬间,江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掠过心头。
这张脸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电光火石间,江辰的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画面。
新闻?会议?还是具体职务他记不太清了,但那张颇有特点的、带着点官威和精明的脸,他有点印象。
姓毛?江辰的心念微动,但面上丝毫不显。
他只是个市电视台的普通主持人,跟省里广电系统的领导,隔着不止一层。
或许只是长得像?又或许是自己记错了?在这种场合,他自然不会贸然上前确认。
就在江辰暗自思忖的当口,服务员端着他们点的菜过来了。
精美的刺身拼盘、烤得油亮焦香的鳗鱼、色彩鲜艳的寿司卷一一摆上桌。
食物的香气暂时驱散了些许尴尬。
苏米见菜上来了,知道自己再杵在这儿就不合适了。
她适时地露出一个甜美的、带着点歉意的笑容:“那姐姐,姐夫,你们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你们庆祝纪念日啦!祝你们用餐愉快!”
说完,还俏皮地歪了歪头,这才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像只翩跹的蝴蝶,回到了毛少峰那桌。
看着苏米走远的背影,江辰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三文鱼,蘸了点芥末酱油,却没有立刻送进嘴里。
他微微侧头,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和随意,对沈知意嘀咕道:“这女孩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有这么一个年轻的朋友?”
沈知意正心神不宁,闻言,心头又是一紧,但脸上却故意板起一点,带着嗔怪的语气:“怎么?我很老吗?就不能有几个年轻的朋友?”
她试图用这种略带玩笑的反问,来掩饰内心的波澜,也将话题从“这个朋友是谁”引向“年龄”这个相对安全的方向。
江辰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沈知意会这么回应。
他失笑,摇摇头:“那倒不是。你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多了。”
这话倒不全是恭维,沈知意保养得宜,气质也好。
“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只是这女孩有那么一点怎么说呢,气质上,感觉有点嗯,有点太外放了,或者说,有点俗气?反正感觉气场和你不怎么搭,不太像是你会深交的那种朋友。”
这话说得挺直接,但也确实是江辰的直观感受。
苏米漂亮是漂亮,但那种漂亮带着一种刻意展示的、甚至有点攻击性的明媚,说话做事也显得有些“自来熟”过头,少了点沈知意身上那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沉静和分寸感。
沈知意没想到江辰会给出这么一番评价,尤其是“俗气”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文人的挑剔和直白。
她原本紧绷的心弦,因这意外的评价和江辰脸上那略显困惑和挑剔的表情,竟奇异地放松了一丝,甚至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这一笑,倒让江辰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
沈知意摇摇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掩去嘴角残留的笑意,语气也轻松了些:“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人,看人还挺一针见血的。那你说说,我的朋友应该是什么样的?”
江辰见她笑了,气氛似乎缓和下来,也放松了些,一边夹了块寿司,一边半开玩笑地说:“我不是那意思。就算是你的年轻朋友,至少也应该像你们单位那个张然那样的吧?年纪轻轻,做事一板一眼,看起来就老气横秋、谨小慎微的样子,那才符合你们那个环境的气质嘛。
他指的是沈知意身边那个刚毕业不久、但做事极其认真甚至有些古板的年轻秘书。
沈知意这回是真的被逗笑了,虽然笑容里还藏着心事,但总算看起来自然了许多。
“你啊,嘴真毒。张然听到要哭了。” 她摇摇头,也开始动筷子。食物很精致,但她依然食不知味,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斜前方那桌的动静。
另一边,苏米刚回到座位坐下,毛少峰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几乎没等苏米坐稳,就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不耐:“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赶紧走吧。我下午还得回单位,陪领导开个会。”
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沈知意的出现已经让他如坐针毡,刚才苏米那一出“主动打招呼”,更是让他心脏差点跳出来。
万一苏米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后果不堪设想。他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苏米却像是没看出他的焦躁,慢条斯理地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又喝了口茶,才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了?少峰,这么急着走?怕被人看见啊?”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毛少峰被她这话噎了一下,脸色更沉:“别胡说八道!我是真有事!” 说着,也不等苏米再回应,径直抬手叫来了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很快拿着账单过来。毛少峰看也没看具体金额,直接抽出一张卡递过去,动作干脆,却透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
就在服务员去结账的当口,苏米眼尖地看到,不远处沈知意那一桌,沈知意站了起来,对江辰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苏米眼睛微微一眯,闪过一丝光芒。
“等一下,” 她对正在等服务员拿回执的毛少峰说,“我去上个厕所。”
毛少峰现在只想立刻拉着她离开,闻言眉头紧皱,语气很不好:“回去再上!车上解决!”
苏米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看着毛少峰,红唇轻启,吐出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直白的、甚至有些粗俗的杀伤力:“孕妇尿频,你不知道吗?”
毛少峰瞬间哑口无言,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堵住了喉咙。
他瞪着苏米,眼神里充满了惊怒、无奈,还有一丝被戳中软肋的狼狈。
是啊,孕妇。这个他目前还无法完全掌控、甚至需要小心安抚的“理由”。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意思是“快去快回”。
他烦躁地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洗手间的方向,只觉得今天真是流年不利。
苏米站起身,抚了抚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甜美无害的笑容,转身,不紧不慢地朝着沈知意离开的方向走去。
餐厅的洗手间装修得同样雅致,灯光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道,隔绝了外间的嘈杂。
沈知意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过她的手指,也让她有些纷乱的心绪得到片刻的冷静。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必须镇定,不能自乱阵脚。
就在她关掉水龙头,准备从旁边抽取纸巾擦手时,身后,靠近内侧墙壁的位置,传来了一个熟悉又让她心头一紧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又有些凉飕飕的:
“知意姐,看到我和毛少峰在一起,你就不吃醋?”
沈知意擦手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她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继续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精细的工作。
直到擦干了手上的水珠,她才将用过的纸巾团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才缓缓转过身。
苏米正斜倚在洗手间内侧的墙壁上,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脸上还是那副笑盈盈的表情,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到达眼底,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好奇,以及一种属于年轻女孩的、近乎天真的挑衅。
沈知意迎上她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走廊里遇到一个陌生人。
她甚至微微偏了偏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疑惑的表情,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的反应显然在苏米的意料之外。
苏米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似乎觉得沈知意这副故作镇定的样子很有趣。
她向前走了两步,离沈知意更近了一些,几乎能闻到沈知意身上那种清淡的、与她所用的甜美系香水截然不同的木质调香气。
“不明白?” 苏米歪着头,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知意姐,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就不用装了吧?我都看见了,刚才你看到我们的时候,脸色可不太好看哦。”
沈知意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她甚至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礼貌的微笑:“苏米,我想你误会了。我刚才只是有点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和毛秘书。毕竟,现在是上班时间。”
她把“毛秘书”三个字咬得清晰而平静,刻意强调了职务,划清界限。
“上班时间怎么了?” 苏米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无所谓,“领导也是人,也要吃饭的嘛。再说了,” 她往前又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炫耀,“少峰他对我可好了,我想吃什么,他都陪我来。”
沈知意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充满胶原蛋白的、写满了“恃宠而骄”的脸,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适。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语气依旧平淡:“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无关。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打算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等等!” 苏米却突然伸出手,似乎想拉住她,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只是挡在了沈知意和门之间一点点。她看着沈知意重新转回来、带着明显不悦和审视的目光,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和直白:
“知意姐,你别生气嘛。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你看,我比你年轻,比你嗯,自由。少峰他对我,也挺上心的。”
她说着,一只手还不自觉地、带着点得意地轻轻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这个动作虽细微,却没有逃过沈知意的眼睛。
“所以呢?” 沈知意的声音冷了下来,她不再伪装平静,目光锐利地看着苏米,“你想说什么?炫耀你更得宠?还是想警告我离他远点?”
苏米似乎被沈知意突然冷下来的语气和目光刺了一下,但很快又扬起下巴,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我没想警告你什么。我就是觉得,知意姐,你都结婚了,老公看着也挺好的,今天还过纪念日呢,何必”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何必还抓着一些不该抓的东西不放呢?多累啊。”
沈知意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谬感和冰冷的怒意。她看着眼前这个仗着年轻和怀孕就肆无忌惮的女孩,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也有些悲哀。
“苏米,” 沈知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也不在乎你和毛少峰是什么关系。但有两件事,我希望你搞清楚。”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虽然身高不及苏米,但那股多年职场和阅历沉淀下来的气场,却让苏米下意识地微微后仰。
“第一,我和毛少峰,只是工作上的上下级关系。请你注意你的言辞,不要无端猜测,更不要散布任何不实信息,这对你、对我、对他,都没好处。”
“第二,” 沈知意的目光扫过苏米,眼神更加冰冷,“不管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或者手里握着什么筹码,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尤其是某些圈子里,年轻和天真,往往是最不值钱,也最容易招来麻烦的东西。你好自为之。”
说完,沈知意不再看苏米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径直绕过她,拉开洗手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