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知未来的隐隐忧虑的气氛中结束。
毛少峰开车，将苏米送回了九溪半岛的公寓。
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各怀心事。
苏米的手，不自觉地一直放在小腹上，仿佛是在确认那个刚刚被“赦免”的小生命的存在。
毛少峰则是目视前方，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后续的种种可能性和应对之策。
进了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将室内笼罩在一片温馨朦胧的氛围中。
苏米脱下外套，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放好，而是转身，用手臂轻轻地环抱住了毛少峰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今晚留下来陪我。”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带着刚刚哭过的鼻音，更多的，是一种软软的、不容拒绝的撒娇。
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沐浴露和某种清甜体香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毛少峰的鼻腔，撩拨着他的神经。
这撒娇的劲儿，这浑身散发着的、因怀孕而似乎更添了一丝母性温柔与依赖的气息，在这寂静暧昧的夜晚，谁受得住？
毛少峰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瞬，但随即，他的手臂，也缓缓地环上了苏米纤细的腰肢。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女人柔软的发顶，心里那片因为权衡利弊而冰冷的区域，似乎也被这暖意融化了些许。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苏米白如凝脂的脸蛋，触感细腻温润。
“不行。”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要沙哑一些，但语气却是坚定的。
他忍不住，低头，在苏米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充满怜惜地亲啄了一口，“今晚得回去。”
“为什么？”苏米的身体，在他怀里不满地扭动了一下，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委屈和不高兴，“你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还有你的孩子吗？”
她特意强调了“你的孩子”，试图用这个刚刚被确认的纽带来留住他。
毛少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那里，有一个他刚刚决定留下的生命。
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柔软，里面闪烁着一种陌生的、复杂的光芒。
他伸出手，掌心温热，极其轻柔地、充满保护欲地抚摸了一下苏米的腹部，仿佛能隔着衣物，感受到那里面微弱的跳动。
“没事，”他的声音，更加温柔，“以后有的是机会。但是今晚真的不行。”
他的拒绝，虽然温和，但却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回去？”苏米追问道，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毛少峰衬衫的前襟，“你平时也不是天天都回去啊。”
这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和试探。
毛少峰沉默了。
他说不清。或许，是因为今晚得知苏米怀孕的消息，让他心绪太乱，需要独处冷静思考。或许，是因为对妻子谢云霞，在这个特殊的夜晚，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愧疚。
或许，仅仅是因为，他觉得今晚不想和苏米在一起。
不想在刚刚做出留下孩子这个重大决定后，立刻又陷入温柔乡，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过感情用事，不够冷静。
他的沉默，让苏米更加不安。
她踮起脚尖，双手勾住毛少峰的脖颈，将他的头拉低，然后，主动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热情和祈求，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开始得有些急切，甚至笨拙，苏米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带着泪水的咸涩和口红的甜腻。
毛少峰起初是被动的，但很快，在苏米生涩却执着的撩拨下，他的身体本能地被唤醒。
他的手臂，收紧了，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吻，从被动接受，变成了主动的掠夺。
他的舌头，强势地撬开她的齿关，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那是一种充满占有欲的、带着不安和确认意味的吻。
他仿佛想要通过这个吻，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肚子里那个小生命的存在，也确认自己刚才那个冒险决定的正确性。
苏米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热烈地回应着。
她的手指，插入他浓密的头发中，身体紧紧地贴着他，感受着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和那份灼热的温度。
两人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也在升高。
这个吻，漫长而缠绵，充满了依依不舍的味道。
它不仅仅是情欲的表达，更多的，是在这个特殊的夜晚，两个因为一个意外的生命而被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的男女，之间那种复杂情感的宣泄与确认。
有恐惧，有不安，有对未来的迷茫，也有一丝微弱的、共同面对的决心。
良久，直到两人都快要缺氧，毛少峰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用力地、但又不舍地，结束了这个深吻。
他的额头，抵着苏米的额头，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都有些急促。
“不行了”毛少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的身体，因为强行克制而有些僵硬。
“我得走了。”他松开了苏米，后退一步，试图拉开一点距离，让自己冷却下来。
要不是考虑到苏米现在有了身孕，毛少峰真想就此留下，与她云雨一番，用最原始的方式来确认彼此的归属和存在。
但理性，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
苏米的嘴唇，因为刚才激烈的亲吻而有些红肿，眼神迷离，充满了被中断的不满和失落。
毛少峰转身，快步走向门口，仿佛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他拉开门，外面走廊的冷风吹进来，让他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等等！”苏米在身后叫住他。
毛少峰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不在的时候，”他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冷静，但语气里，却多了一丝从前少有的、具体的关心，“你就打车去上班，千万别坐地铁，人多，挤。”
他没有说“小心孩子”，但这句叮嘱的含义，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少有的、细致的关心，像一股暖流，瞬间注入苏米因为他执意离开而有些冰凉的心里。
她的鼻子一酸，连忙点头，“嗯，我知道了。”
“早点休息。”毛少峰最后说了一句，然后，没有再停留，拉开门，走了出去，并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将室内的温暖与室外的清冷，彻底隔绝。
苏米站在原地，听着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
她摸着自己的嘴唇，又摸了摸小腹，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既有甜蜜又有不安的笑容。
开车回家的路上，毛少峰的思绪，像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一样，混乱而纷杂。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不冷静过。
留下孩子，这个决定，是他在巨大的压力和复杂的情感冲击下，几乎是瞬间做出的。
现在冷静下来，无数的风险和麻烦，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如何瞒住谢云霞和谢家？！苏米怀孕的事情，能瞒多久？！一旦显怀，怎么办？！孩子出生后，怎么安排？！户口、教育还有，苏米的心态，会不会因为怀孕而发生变化？会不会变得更加贪心，不满足于现在这种状态？！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的心上。
但奇怪的是，在这沉重之中，竟然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对那个未出世的、属于他的孩子的期待。
他将车开进自家小区的地下车库。环境熟悉，安静，只有车辆行驶和引擎熄火的声音。
他停好车，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试图用尼古丁来平复内心的波澜。
烟雾在封闭的车厢内弥漫开来。
就在他推开车门，一只脚刚踏出去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带着奶气的童声：“爸爸！等等我！”
毛少峰的身体，猛地一震！
这声“爸爸”，像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劈进他的耳膜，也劈进他的心里！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地回头一看。
原来，是旁边车位的一家三口。一个年轻的父亲，正弯腰准备抱起一个约莫两三岁、穿着可爱连体衣的小男孩，旁边站着的，是一脸温柔笑意的母亲。
小男孩正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朝着父亲的方向，嘴里还在含糊地叫着“爸爸”。
原来是别人家的小孩。
毛少峰的心，从骤然的紧绷中松弛下来，但随即，涌起的却是一种更加复杂的、空落落的感觉。
他看着那一家三口。父亲轻松地将儿子举过头顶，引得孩子发出一阵咯咯的欢笑，母亲在一旁笑着提醒“小心”，然后，父亲将孩子稳稳地抱在怀里，一家人有说有笑地朝电梯口走去。
画面温馨，平常，却像一根细细的针，轻轻地刺了一下毛少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将来。
将来，他也会有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或许，也会穿着可爱的衣服，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背后追着他，叫他“爸爸”。他会教他走路，教他说话，或许还能教他很多东西。
这个画面，虽然模糊，虽然充满了不确定和风险，但此刻，在这个寂静的车库里，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情感风暴之后，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一股奇异的、陌生的暖流，缓缓地流过他的心田。那是一种对血缘、对生命延续的本能悸动，也是一种夹杂着责任与期待的复杂情感。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那弧度里，有对未来麻烦的隐忧，但更多的，或许是对那个尚未谋面的小生命的一丝隐隐的、温暖的期待。
他关上车门，锁好车，也朝电梯口走去。
脚步，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些，但心里的那份沉重与复杂，却并未真正消失，只是被那一丝突如其来的温情画面，暂时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