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的苏醒，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疲惫不堪的团队之中。虽然他依旧极度虚弱，连坐起身都困难，需要林远搀扶才能勉强靠在岩壁上，但那双重新恢复清明的眼睛，和那微弱却稳定的意念交流，足以让所有人悬着的心暂时落回实处。
秦薇成为了最忙碌的人。她利用有限的医疗资源，结合程野自身强大的修复本能（在意识清醒引导下），为他制定了详细的恢复计划。重点是稳定内环境、促进骨骼和脏器损伤的缓慢愈合，以及最关键的一一监控和辅助他体内那六块碎片（尤其两块残缺碎片）形成的脆弱新平衡。
“这种平衡非常不稳定，”秦薇私下里对孙启明和林远解释道，语气严肃，“像是用最细的丝线悬着六把轻重不一、形状各异的利刃，稍有不慎，就会割断丝线，引发内部灾难。程野现在大部分精力都必须用于维持这个平衡，所以他的身体活动能力会非常受限，短时间内不可能进行任何剧烈运动或高强度的能力使用。”
“需要多久才能基本恢复行动力？”孙启明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他们不能在这个石室久留。
“无法精确预估。”秦薇摇头，“这取决于他自身的恢复速度、能量平衡的稳固程度，以及外部环境。如果能到一个能量相对稳定、安全、有充足给养的地方，或许需要一到两周才能达到勉强独立行走、进行低强度活动。但现在……”她看了一眼昏暗的石室入口，“我们连这里能待多久都不知道。”
补给也是个大问题。食物和水所剩无几，药品更是捉襟见肘。之前从医疗单元带出的高能量营养液已经用完，普通压缩口粮对程野这种需要大量能量修复的身体来说，杯水车薪。
程野本人却显得异常平静。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休养，通过深度休眠加速内部修复，同时小心翼翼地“感受”和“微调”着体内那复杂的能量体系。与林远的肢体接触（通常是手握手，或者林远靠在他身边）似乎能带来某种奇妙的稳定效应，让碎片能量的流动变得更加平顺，因此林远几乎成了他的专属“稳定器”，时刻不离左右。
在苏醒后的第二天，程野主动通过意念，向孙启明和秦薇传递了部分关于“永冻尖碑”和最后碎片的信息——他隐去了关于“源初之影项目”和“锚点筛选”的残酷真相，只说是从“基座系统”残留信息中获得的情报。
“北极……永冻尖碑……”孙启明眉头紧锁，“那里是生命的禁区，也是灰域侵蚀最早、最严重的地区之一。旧时代各国在那里建立了大量观测站和前沿基地，但几乎都在‘灾变’初期失联、沦陷。净界学会把最终仪式放在那里，不奇怪。”
“最后一块碎片在那里，意味着我们必须去。”秦薇语气沉重，“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去那里无异于自杀。我们需要时间恢复，需要更多情报，需要装备，需要补给……需要一切。”
“还有‘哨兵’。”林远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们知道这么多，会不会也知道最后碎片的位置？他们的态度到底是什么？如果我们去找他们……”
“风险太大。”孙启明否定，“‘哨兵’组织内部可能已经被净界学会渗透，而且他们对我们显然有所图谋，尤其是对程野。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程野静静地听着，然后意念传来：【‘哨兵’……不可信。但他们的‘观察站’……可能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情报，装备，甚至……暂时安全的容身之处。】他停顿了一下，【但去那里，是冒险。需要计划。】
利用“哨兵”的资源，但要防备他们的算计。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行走。
“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孙启明拍板，“秦薇，继续寻找这个石室附近可能的出路。赵毅，李锐，扩大警戒范围，但不要走远。林远，照顾好程野。我们先想办法回到地面，脱离‘锈蚀峡谷’的高侵蚀区，再决定下一步。”
寻找出路的工作交给了秦薇和状态稍好的赵毅。石室所在的这条古老通道似乎四通八达，除了他们进来的那条狭窄岩缝，还有其他几个黑黢黢的岔口。秦薇利用数据板探测能量流动和空气成分，选择了一条气流相对稳定、能量读数较低（意味着可能靠近外部或相对安全区域）的通道进行初步探索。
探索过程小心翼翼，进展缓慢。好消息是，没有发现怪物或净界学会活动的迹象。坏消息是，通道复杂，岔路众多，且很多地方因为年久失修而坍塌堵塞。
在等待和缓慢恢复中，又过了两天。
程野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善着。他已经可以在林远的搀扶下，在石室内缓慢踱步几分钟。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不再是那种濒死的灰败。眼神更加清明锐利，只是深处时常掠过一丝思索和沉淀的光芒，那是独自承载了过多秘密和重担的痕迹。
他的体内，那六块碎片构成的“星系”运行逐渐趋于一种动态的、充满张力却不再轻易崩溃的平衡。两块残缺碎片如同星系中运行不稳的双星，但其不稳定的轨道，似乎被其他四块相对完整的碎片以及他与林远的链接共同形成的“引力网”所约束和调节。他甚至开始尝试，极其谨慎地调动一丝丝碎片的力量，不是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用于辅助身体的微观修复——比如用一丝微弱的秩序能量去刺激某些断裂的神经末梢，或者用碎片共鸣产生的温和力场去舒缓内脏的淤伤。
这种精细入微的力量操控，显示着他对自身能力的理解和控制，在经历了多次生死边缘的挣扎后，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然而，残缺就是残缺。两块碎片缺失的部分，如同他能量体系中的两个“黑洞”，不仅自身不稳定，还在不断“吸收”和“干扰”周围其他碎片的力量流动，使得整个平衡体系需要他持续消耗心神去维持。秦薇推测，如果不找到办法修复这两块碎片（或者找到完整的替代品），程野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到巅峰状态，甚至这个脆弱的平衡也未必能长久维持。
这个问题，程野自己显然更清楚。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更加沉默地专注于恢复和思考。
这天，秦薇和赵毅带回了一个消息：他们沿着选定的通道探索了相当长一段距离，发现通道尽头被一扇厚重的、锈蚀严重的金属闸门封死。闸门似乎是从内部锁死的，但旁边有一个老式的机械密码盘和手动液压开启装置。
“闸门另一侧的能量读数非常低，几乎与正常外界环境无异！”秦薇有些兴奋，“而且探测到了明显的空气对流！很可能通往峡谷外围，甚至直接离开‘锈蚀峡谷’范围！”
希望！离开这个噩梦之地的希望！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密码是什么？手动液压装置年久失修，能否正常运作？闸门另一边是否安全？
“密码……可能和这个设施有关。”秦薇推测，“也许是某个通用密码，或者与‘基座’、‘秩序’相关的数字组合。”
程野在旁静静听着，忽然意念微动。他看向林远，示意扶他到那扇闸门附近看看。
在众人的簇拥下（主要是保护和搀扶），程野来到了通道尽头的闸门前。厚重的金属门板布满暗红色的锈迹和划痕，中央的圆形密码盘数字模糊不清，旁边的液压杆也裹着一层厚厚的油泥。
程野没有去看密码盘，而是缓缓抬起手，将掌心虚按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他闭上眼睛。
体内，六块碎片的光芒微微流转。他没有调用它们的力量去冲击或探测，而是让它们发出一种极其细微、极其特定的共鸣频率——这种频率，并非攻击或沟通，更像是一种……“身份验证”的请求，一种对同源“秩序”造物的微弱呼唤。
这是他意识重构后，对碎片力量一种新的运用理解。既然“基座系统”能识别碎片持有者，那么这个与基座节点相关的古老设施，或许也能对碎片本身的“存在”做出反应。
几秒钟的寂静。
就在孙启明等人以为此法无效时——
咔哒。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仿佛尘封齿轮被拨动的声响，从闸门内部传来！
紧接着，那锈死的圆形密码盘，竟然自行缓缓旋转起来！模糊的数字依次亮起微弱的暗金色光芒，最终停留在了一组复杂的、并非简单数字排列、更像某种抽象符号组合的“密码”上！
与此同时，旁边的手动液压杆，也发出了“嗤”的一声轻响，仿佛内部淤塞的油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疏通！
“碎片共鸣……成了钥匙？”秦薇惊讶地记录着这一幕。
程野放下手，脸色微微发白，显然刚才的精准共鸣消耗不小。【可以试试……开门了。】他意念传来。
孙启明深吸一口气，对赵毅和李锐点了点头。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握住那根沉重的液压杆，用力向下一压！
“嘎吱——嘎——轰隆！！！”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液压运转的闷响在通道内回荡！厚重的闸门剧烈震颤着，积年的锈垢簌簌落下，随即，缓缓地、艰难地，向一侧滑开！
一股清新、冰冷、带着外界草木和泥土气息的空气，猛地涌入通道！虽然其中依旧混杂着一丝淡淡的灰域侵蚀特有的铁锈味，但比起溶洞和通道内那令人窒息的腐臭，简直如同天堂！
闸门外，是一条向上倾斜的、铺着碎裂水泥的坡道。坡道尽头，隐约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和嶙峋山石的轮廓！
“是出口！我们出来了！”李锐忍不住低呼。
没有欢呼，只有更加谨慎的审视。孙启明示意赵毅和李锐先行探路，确认坡道上方安全。
几分钟后，赵毅返回报告：“坡道通向一个隐蔽的山坳，周围是陡峭的岩壁，没有发现怪物或人类活动的痕迹。我们已经离开了‘锈蚀峡谷’的核心高侵蚀区，但具体位置不明，需要进一步侦查。”
终于……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秦薇快速收拾好所剩无几的装备。林远搀扶着程野，孙启明断后，一行人依次穿过闸门，踏上了向上的坡道。
走出坡道口，眼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山间谷地。天色阴沉，铅云低垂，但不再是峡谷内那种永恒的、被污染气息笼罩的昏暗。空气清冷，带着初冬的寒意。四周是连绵的、植被稀疏的暗红色山峦，远处还能看到一些扭曲但依旧挺立的枯树。这里显然依旧受到“锈蚀峡谷”蔓延的影响，但程度已经大大减轻。
“辨别方向，寻找最近的守夜人前哨站或人类聚集点。”孙启明下令，“程野需要安全的修养地，我们需要补给和情报。”
秦薇利用数据板上的残存定位功能（在低侵蚀区恢复了一些）和太阳方位（透过云层勉强判断），大致确定了方向。“向东，大约五十到七十公里外，应该有一个代号‘铁砧’的小型守夜人观察站。那是距离‘锈蚀峡谷’最近的已知据点。”
五十到七十公里……对于状态完好的守夜人小队来说，不算太远。但对于现在伤痕累累、补给匮乏、还带着一个重伤员的队伍来说，这段路无异于又一次长征。
“走。”孙启明没有任何犹豫，“轮流背负程野，节省他的体力。注意警戒，避开可能的高侵蚀区域和怪物巢穴。”
程野想拒绝，但被孙启明和林远用眼神制止了。他现在是团队最重要的“资产”和“希望”，必须优先保存。
于是，队伍再次启程，踏上了穿越荒野、寻求生机的路途。
程野大部分时间由赵毅或李锐背负（他们体力相对保存较好），林远则始终跟在旁边照应。秦薇负责导航和预警，孙启明统筹全局。
路途艰难。荒野中并非安全，仍有零星的、被峡谷气息污染的变异生物出没，但强度远不如峡谷内部。队伍谨慎地避开战斗，以保存体力为首要目标。食物和水的短缺是最大的问题，只能靠采集一些勉强可食用的荒野植物和寻找未受污染的水源来补充，但数量远远不够。
程野在颠簸中默默恢复。他不再完全依赖深度休眠，而是开始尝试在移动中，维持体内能量平衡的同时，用极其细微的方式，辅助背负者的体力恢复，或者用碎片共鸣的微弱力场，驱散靠近的小型污染昆虫。这些精细的操作对他也是锻炼，让他对新获得的力量控制更加得心应手。
夜晚，他们在背风的岩洞或巨石下露营。轮流守夜，分享着所剩无几的口粮。寒冷和饥饿折磨着每一个人。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程野靠在林远身边，望着篝火（用干枯的、相对干净的灌木点燃）摇曳的光芒，忽然意念传来，只对林远一人：
【林远……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存在，从一开始，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甚至可能……源于某个冰冷的计划……你会怎么想？】
他的问题很轻，却重重砸在林远心上。
林远身体微僵，转头看向程野。火光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映照出他眼中深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探究。
林远想起了之前在医疗单元听到的旧日录音，想起了“锚点”理论。他知道程野或许知道了更多。
沉默了几秒，林远伸出手，握住了程野冰冷的手，看着他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程野，我不管你最初是什么，来自哪里，被谁‘计划’过。”
“我只知道，在黑暗里回应我呼唤的，是你。”
“在每一次危险中挡在我身前的，是你。”
“会因为我的难过而沉默，会因为我的笑容而眼神变柔和的，是你。”
“会因为我而选择留下，选择战斗，选择‘回来’的，是你。”
“对我而言，你就是程野。是我用尽一切力气抓住的光，是我愿意用一切去守护的人。这就够了。”
程野静静地听着，眼中那丝忐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稳固的……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重负般的平静，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他反手握紧了林远的手，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
【嗯。】他意念回应，简单却厚重，【对你而言，我是程野。】
【对我而言，你是林远。】
【这就够了。】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和彼此眼中无需言说的誓言。
无论过去有多少阴影，未来有多少艰险。
他们定义了彼此，也将携手定义未来。
这，就足够了。
旅途还在继续。希望在前方，危险也未远离。
而在他们身后遥远的“锈蚀峡谷”深处，某个被爆炸和坍塌严重破坏的溶洞内，一双燃烧着幽蓝余烬、充满怨毒与疯狂的“眼睛”，正透过层层岩石的阻隔，“望”向东方，望向那支艰难跋涉的小队，尤其是那个背负着重伤同伴、眼神却无比坚定的青年。
【钥匙……残破的钥匙……】
【‘锚点’……美味的‘锚点’……】
【你们……逃不掉的……】
【‘门’……在呼唤……最终的盛宴……即将开始……】
冰冷的低语，在废墟与黑暗中回荡，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