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各位宗主,几乎同时停下了动作,转头望向殿门的方向。
殿内刹那间寂静下来。
云无涯耳廓微动,捕捉到了那道从广场上响起的脚步声。
节奏精准,每一步的间隔,仿佛是用尺子量过一般。
他缓缓放下了茶杯。
瓷杯底触及玉案的轻响,在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茶水表面,荡开一圈细密的涟漪。
云无涯抬眼望去,一道暗红色的身影,顺着天光踏入大殿里。
他的目光如剑锋般扫去,第一眼,便被对方腰间那柄从不离身、也从不入鞘的饮血刀吸引了视线。
暗沉的刀身仿佛吸尽了周围的光线,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有些粘滞发冷。
暗红色的衣袍,衬得那刀红得愈发沉郁,像陈年的血痂。
血屠那冷硬、锐利的脸,与数十年前记忆中的模样重叠。
当那双隐有血光流转的眼睛望过来,并与云无涯目光相接的瞬间。
云无涯的后背肌肉,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线。
五十年前,血屠从陨星山脉游历归来时,还只是金丹中期。
短短五十年,竟一路破境,直抵圆满?
这修炼速度……快得有些不合常理。
正常情况,从金丹中期到圆满,往往也需要百年以上的水磨工夫。
云无涯的灵觉,在触及血屠周身三丈之地时,眉头一皱。
血屠的刀意变了。
五十年前那副张扬外放、恨不得斩碎一切的暴戾锋芒,消失了。
如同一柄收入了无形之鞘的刀,鞘藏其锋,杀机深入骨髓。
就在灵觉与刀意接触的瞬间,云无涯的眉心骤然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冰冷之感。
寂灭万物,以杀止杀。
他这刀意,以进入第二境。
血屠是如何做到的?
云无涯搭在玉案边缘的手指,轻轻敲击。
难道是,之前的判断错了?
血屠立在门内三步之处,目光缓缓掠过玉案旁每一张面孔。
最后,停在云无涯身上。
“云宗主。”
“五十年不见,修为愈发精进了。”
云无涯放下茶盏,起身还礼,脸上是露出到好处的微笑:
“血屠宗主过誉,倒是血宗主,五十年间便登临金丹圆满之境,实在令我等汗颜。”
“杀得多了,刀自然就利了。”
血屠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自谦还是陈述。
“符门主,有礼了。”
“血宗主,快请入座。”
血屠随后向其他宗主,点头示意。
血屠落座在空位之上,他周身自然散发出的凝练到极致的血煞灵压,让所过之处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符华说完和云无涯对视一眼,又快速分开。
血屠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嗤笑一声。
虚伪。
五十年了,这些所谓正道的面孔,还是一点没变。
表面客套,暗地审视,处处透着算计。
从来都是为了利益互相厮杀,又要为自己的恶行,盖上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血屠搭在刀柄上的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纹路。
血屠感受着大殿中,悄然流转的一丝阵法之力,眼中寒光闪过。
既然你们想要试探,就是让你们试探便是。
本座五十年前,于星陨山脉便悟得大道真意——万物寂灭。
本座道心澄明,何惧有之?
修士高高在上,一念覆灭生灵万物;妖修、妖兽以人为食,皆该斩杀。
这世界,早已烂透了。
唯有杀,杀他一个朗朗乾坤,杀他一个天地清明。
本座要杀得这世界再无修士,山林再无妖修、妖兽。
唯有如此,让这天地间,只剩下凡人与凡兽。
让他们生老病死,爱恨别离,虽短暂如蜉蝣,但再也不会生死在他人一念之间。
血屠情绪激荡,一丝刀意迸发。
一直控制着鉴心澄灵符阵,仔细检测着血屠周身灵力波动的符华,眉头紧蹙,随即将符阵之力全力运转。
符华的神识借着符阵之力,继续深入感知其刀意。
他微微一愣,预想之中魔气侵蚀、灵气斑驳没有出现;
本该出现的狂暴杀意、沸腾的战意、斩灭一切的锋芒,也是全然无踪。
没有外魔侵染特有的扭曲、粘腻、污秽的痕迹。
没有心魔蚀体后,神魂显现的裂纹、阴影与混乱的嘶吼。
甚至没有功法被强行逆转或篡改时,必然会留下的灵力冲突与不谐波动。
所有鉴心澄灵符阵,能甄别异常与污染的指标,都指向同一个结论——无异常。
单从阵理上判断,血屠的神魂状态……竟出乎意料的正常。
那种纯粹与凝练,甚至超过了门中一些,专修澄心静性功法的长老。
其意境中,只有一片寂静的黑暗。
符华的神识,小心翼翼地环绕着它。
那黑暗传递出,万物终焉、归于沉寂的虚无之感。
寂灭。
符华心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两个字。
根据相关典籍记载,,纵使修炼到极高深处,也应是血色滔天、锐意逼人,怎么会……
但是血屠这刀意纯粹,难道他走出了新的道途?
莫非寂灭,本就是杀戮走到尽头后,自然而然抵达的彼岸?
阵法竟验不出半分问题……真是我们多虑了?
难道他将《戮血刀诀》,修炼到了连创立者都未曾设想过的极致境界?
血屠并非坠入魔道或遭了邪物侵蚀,而仅仅是对功法有了新的领悟?
符华屏息凝神,仔细分辨着主阵符反馈回的每一缕信息。
这结果让符华困惑,更让他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
符华缓缓收回灵识,心神重归大殿。
指尖传来的茶盏凉意,让他纷乱的思绪勉强沉淀。
未发现修炼魔道功法的证据,未发现被外邪污染的迹象。
但那个冰冷的寂灭之意,却如同一根刺,牢牢扎在了他的中深处。
符华根据之前约定的暗号,做出一个手势,示意血屠没有问题。
云无涯见状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血屠道友你终归没有走上万劫不复之路,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