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像是把一百头猪扔进了一台巨大的绞肉机里,红的白的黄的,混著泥土和碎石,糊满了整段塌陷的城墙。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味,那是热血泼洒在滚烫石头上瞬间蒸发出来的味道。
“呕”
刚跑到缺口附近,周青身后那几个临时收编的死囚就有人受不了了,扶著残垣断壁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们是死囚没错,手里或许也沾过人命,但那是私斗,是谋杀。
眼前这个,是战争。
是赤裸裸的、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屠宰场。
“这就吐了?”
周青停下脚步,眼神冷漠地扫过那个呕吐的家伙。
他没有嘲笑,只是抬起脚,用靴底在那人的小腿迎面骨上狠狠碾了一下。剧痛让那人瞬间止住了呕吐,惨叫着蜷缩成一团。
“把苦胆汁给我咽回去。”
周青的声音穿透了周围嘈杂的厮杀声,清晰得像是一根针,“在战场上,吐出来的每一口酸水,都会让你少一口气。少这一口气,下一个倒在地上被人踩出屎来的,就是你。”
那个死囚疼得满头冷汗,却硬生生地闭上了嘴,恐惧地看着周青。
在这个男人眼里,这一地的尸山血海仿佛只是路边的野草。
“二牛。”
周青转过身,看向那处被投石机砸塌的缺口。
那里宽约三丈,堆满了碎石和尸体,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斜坡。此刻,十几名身穿皮甲、手持弯刀的蛮族士兵正怪叫着从斜坡下面往上冲。
守在那里的几个大禹士兵已经倒下了,只剩下一个年轻的旗手,手里握著半截断掉的长矛,绝望地挥舞著。
“看见那个缺口了吗?”
周青指了指那个斜坡最狭窄的地方。
“看见了。”李二牛扛着那把六十斤重的大铁锤,呼吸粗重,像是一头被红布刺激到的公牛。
“那是‘壶口’。”
周青迅速做出了战术判断,“地形狭窄,他们只能两三个两三个地上。你站过去,当个塞子。”
“只要看见不是穿咱们这种破烂衣服的,就给我砸。”
“砸脑袋,砸胸口,砸腿,随便你。只要让他们站不起来就行。”
“去!”
李二牛吼了一声,像是给自己壮胆,拎着铁锤就冲了上去。
那几个刚刚爬上来的蛮族士兵看见一个黑铁塔般的巨汉冲过来,也是一愣。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李二牛手里的铁锤已经抡圆了。
“呼——”
沉闷的风声甚至盖过了周围的喊杀声。
“砰!”
第一锤,结结实实地砸在最前面那个蛮兵的胸口。
没有任何悬念。
那蛮兵连惨叫都没发出来,胸口的皮甲瞬间凹陷下去,整个人像是被重型卡车撞飞的破布娃娃,倒飞出七八米,撞倒了身后的一串同伴。
鲜血夹杂着破碎的内脏块,喷了李二牛一脸。
但这反而彻底激发了这憨货骨子里的凶性。
“抢俺的牛!打死你!打死你!”
李二牛站在缺口顶端,把那柄大铁锤舞得虎虎生风。在这个狭窄的地形里,他就是无敌的门神,谁上来谁死,一时间竟然真的把缺口给堵住了。
“好猛的憨货。”
赵一刀在旁边看得眼角直抽抽,手里的长矛也没闲着,像条毒蛇一样,专门找机会从李二牛的腋下或者胯下钻出去,捅那些漏网之鱼。
这一老一少,一重一轻,配合得竟然出奇的默契。
“别看戏了。”
周青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几个还在发抖的死囚,“不想死的,去捡盾牌,去捡石头。二牛力气再大也有耗尽的时候,漏进来一个,你们就得死。”
说完,他没再管这些人,提着那把抢来的腰刀,身形一晃,钻进了战团。
他没有像李二牛那样硬碰硬。
那是坦克干的活,他是刺客。
周青像是一道灰色的幽灵,游走在乱石和尸体之间。每当有蛮族士兵试图绕过李二牛,或者想要放冷箭的时候,周青的刀就会准时出现。
快。准。狠。
他的刀法没有任何花哨,全是杀招。
抹脖子,捅腰子,刺心脏。
往往那个蛮兵还没看清人影,喉咙就已经被切开,捂著脖子倒在血泊里抽搐。
“噗嗤!”
周青反手一刀,扎进一个试图偷袭李二牛下盘的蛮兵后心,然后顺势一脚将尸体踹下斜坡,砸倒了一片往上爬的敌人。
他抹了一把溅在眼皮上的血,冷静地计算著。
心率140,尚在控制范围内。
刀口略微卷刃,还能坚持二十分钟。
敌人的攻势很猛,这只是先头部队,真正的硬仗在后面。
“啊!!”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一个死囚被流矢射中了肩膀,疼得丢下盾牌就要往回跑。
这一跑,原本勉强维持的防线立刻露出了一丝破绽。
两个蛮族精锐趁机从侧翼翻了上来,弯刀闪著寒光,直奔赵一刀的后背砍去。老头正忙着捅前面的敌人,根本来不及回防。
“找死!”
周青眼神一寒。
他没有去救那个逃跑的死囚,而是猛地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扬手甩向那两个蛮兵的面门。
下三滥的招数?
不,这是生存的智慧。
两个蛮兵下意识地闭眼、偏头。就在这这一瞬间的停顿,周青已经贴了上去。
手中的腰刀化作一道冷电。
“噗!噗!”
两刀。
第一刀割断了左边蛮兵的手筋,第二刀顺势捅进了右边蛮兵的眼窝。
干净利落。
那个被割了手筋的蛮兵还没反应过来,周青已经转到了他身后,左臂勒住他的脖子,右手刀锋在他的颈动脉上狠狠一拉。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那个正准备逃跑的死囚一身。
那死囚吓傻了,瘫坐在地上,看着如同杀神一般的周青。
周青浑身浴血,提着还在滴血的刀,一步步走到那个死囚面前。
“我我不想死我想回家”死囚哭嚎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想回家?”
周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比手里的刀还要冷,“刚才那两个蛮子冲上来的时候,你要是不跑,举著盾牌挡一下,赵老头就不会差点没命。”
“在战场上,背对着敌人,是死得最快的方式。”
“而且,会害死你的队友。”
周青突然弯腰,一把揪住死囚的衣领,把他像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然后猛地转身,把他推向缺口的最前沿。
“捡起你的刀!”
周青在他耳边咆哮,“看着前面!那些蛮子是来杀你的,是来杀你全家的!你往后跑,就是把后背送给他们砍!”
“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
“不想死,就给老子杀回去!!”
被推到最前面的死囚退无可退。
一个满脸横肉的蛮兵正举著弯刀朝他砍来,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反而激发出了一股绝望的疯狂。
“啊啊啊!老子跟你拼了!”
死囚闭着眼睛,胡乱挥舞着手里的刀,竟然瞎猫碰死耗子,一刀砍在了那个蛮兵的脖子上。
血光崩现。
蛮兵倒下了。
死囚愣住了。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那种杀人后的战栗感和某种奇怪的亢奋感混合在一起,让他浑身发抖。
“我我杀了他?”
“看到了吗?”
周青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冷冷地说道,“这就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在这里,人命比草贱,想活下去,就得比他们更狠。”
说完,周青不再理会他,转身冲向另一侧。
因为他看到,蛮族的攻势变了。
那些散兵游勇开始后撤,取而代之的,是一队身穿铁甲、举著大盾的重装步兵,正踩着同伴的尸体,一步步逼近缺口。
这是硬骨头。
李二牛的铁锤砸在皮甲上有用,但砸在这些铁皮罐头和蒙皮大盾上,效果会大打折扣。一旦被他们推上来,站稳脚跟,这十几号人瞬间就会被淹没。
“二牛!退后三步!”周青大喝一声。
李二牛虽然杀得兴起,但听到周青的命令,还是本能地往后退了回来。
“把盾阵放进来!”
周青从腰间解下那个从百夫长那里抢来的火油袋。
“疯了吧?放进来我们就完了!”赵一刀急得大叫。
“闭嘴,看好了。”
周青咬开火油袋的塞子,却并没有直接扔出去。
他把火油倒在一段早就被他看好的、堆满干枯尸体和碎木头的低洼处——那是缺口的必经之路。
等到那队蛮族重步兵举著盾牌,小心翼翼地跨过那道低洼时。
周青从地上捡起一支还燃着火星的断箭。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烧不死的。”
“如果有,那就再加把火。”
他轻轻一吹,火星复燃,然后随手一抛。
断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那滩黑乎乎的火油上。
“轰——!!!”
火焰瞬间腾空而起。
并不是那种普通的燃烧,而是爆燃。火油顺着低洼流淌,瞬间点燃了尸体上的油脂和衣物,形成了一道两米多高的火墙,将那队重步兵死死困在中间。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那些身穿铁甲的蛮兵此刻成了最大的受害者。铁甲导热极快,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把他们像烤红薯一样在里面焖烧。
盾牌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大火。
他们扔掉武器,疯狂地拍打着身上的火焰,在火海里翻滚,挣扎。
焦臭味瞬间压过了血腥味。
城墙缺口处,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惨叫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所有的死囚,包括赵一刀和李二牛,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太惨了。
太狠了。
他们杀人是用刀,一刀一个窟窿。
这人杀人,是用脑子,一杀就是一片人间炼狱。
周青站在火光前,火光映照着他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忽明忽暗,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破布,慢条斯理地擦拭著刀上的血迹。
“都愣著干什么?”
周青把擦干净的刀重新插回腰间,转头看着那群目瞪口呆的同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火只能烧一阵子。”
“趁著这会儿烤肉的功夫,去捡装备。”
“那些铁甲虽然被烧热了,但里面的弯刀可是好钢。不想下一波被砍成两截,就赶紧换装。”
赵一刀深吸了一口气,手有些哆嗦地摸出烟斗,却发现里面的烟丝早就洒光了。
他看着周青,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后只憋出一句话:
“小子,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杀猪的也没你这么利索。”
周青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头看着硝烟弥漫的天空,似乎在回忆那个遥远的世界,片刻后,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差不多吧。”
“只不过,我杀的那种‘猪’,比这些人难杀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