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日,宜嫁娶,宜动土,宜开市。
天空像是被特意洗刷过一般,蓝得有些不真实。
金秋阳光不再毒辣,而是带着一种醇厚的暖意,洒在安宜镇崭新的柏油马路上。
安宜镇,这个曾经在地图上毫不起眼的工业小镇,今天醒得格外早。
凌晨五点,环卫工人就已经完成了最后一遍街道清扫,洒水车缓缓驶过,留下一道道湿润而清新的痕迹。
街道两旁的道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链接全球,智造未来”八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镇政府大院内,气氛凝重而热烈。
陈捷站在镜子前,仔细整理着自己的衣领。
深蓝色的西装剪裁得体,衬托出他挺拔身姿,白衬衫的领口扣得一丝不苟,暗红色的领带打得端正而饱满。
镜子里的年轻人,面容俊朗,眼神深邃,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威严。
这是他来到安宜镇后,最重要的一场战役。
如果说之前的危机应对是“守”,那么今天的资本对接大会,就是“攻”。
守得住,只能保命。
攻得下,才能改命。
“陈镇长,车已经备好了。”党政办主任李文军轻轻敲门,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走。”陈捷拿起桌上的工作证,别在胸前。
那上面没有写镇长,而是写着“大会组委会秘书长”。
走出办公楼,迎面碰上了正要在院子里转圈的党委书记马东城。
老马今天也是一身新行头,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只是那来回踱步的脚底板,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看到陈捷出来,马东城像是看到了主心骨,几步跨了过来。
“陈镇长,你说今天这天公作美是作美了,可那些洋人和大领导,真能买咱们这乡镇的账吗?”马东城搓着手,手心里全是汗。
陈捷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书记,咱们台子搭好了,戏也排好了,角儿也请来了。”
“现在大幕拉开,咱们只管唱戏,至于有没有人叫好,那是戏唱完之后的事。再说了,咱们这出戏,可是为了让他们赚钱的,资本从来不会跟利润过不去。”
马东城接过纸巾,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胸膛:
“对,咱们是给他们送钱的,是财神,哪有财神怕见人的道理!”
两人相视一笑,钻进了那一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色奥迪。
车队缓缓驶出大院,向着深化五金的新厂区,也就是今天的主会场驶去。
一路上,交警已经开始实行临时交通管制。
但这并没有引起群众的反感,相反,路边的百姓看着那一辆辆挂着外地牌照、甚至涉外牌照的高级轿车驶过,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家里办喜事的自豪感。
主会场设在深化五金刚刚竣工的一号超级车间内。
这是陈捷的主意。
与其在酒店里搞那些虚头巴脑的ppt演示,不如直接把会场搬进工厂,让资本家们闻一闻机油的味道,听一听机器的轰鸣,摸一摸那些代表着工业力量的钢筋铁骨。
这叫“沉浸式招商”。
此时的车间,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极具现代工业风的发布大厅。
巨大龙门吊上悬挂着各国国旗,崭新的数控机床旁摆放着精美的冷餐台,高耸钢结构穹顶下,是一排排整齐的座椅。
这种粗犷与精致的强烈反差,给人一种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上午八点半,重量级嘉宾开始陆续入场。
陈捷和马东城站在会场入口的红毯尽头。
“那是省发改委的姜副主任吧?我的天,以前我去省里跑项目,连他的面都见不着,今天竟然亲自来了!”马东城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那是德国舍弗勒集团的亚太区总裁,旁边那个是韩国浦项制铁的副社长”陈捷在一旁低声介绍,如数家珍。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入口处传来。
只见云州市委书记周良安、市长夏云峰,正谈笑风生地走来。
走在周良安身侧的,正是林南东和郑学斌。
周良安脸上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他虽然是一方大吏,但在林南东这位中枢笔杆子面前,姿态依然放得很低,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尊重与亲近。
“林处长,郑局长,这里就是安宜镇的主会场了。”周良安指着眼前宏大工业车间,笑着介绍道,“把会场设在车间里,这是陈捷同志的主意,说是要让大家看到最真实的安宜。”
林南东环视四周,目光中流露出赞许:
“好一个最真实的安宜,搞工业的,就得有这股子烟火气和金属味,坐在办公室里画图纸,那是画不出战斗力的。”
一行人走到近前。
马东城连忙迎上去,激动得语无伦次:
“周书记,夏市长,欢迎欢迎!欢迎各位领导!”
周良安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身,将位置让了出来,指着陈捷,对林南东说道:
“林处长,这就是你们研究室出来的兵,这半年来,他在安宜可是搞出了不小的动静啊。”
林南东看着陈捷,眼神里满是慈爱与严厉并存的长辈风范。
他没有当众表现得过于亲昵,而是伸出手,重重地握了握陈捷的手:
“陈镇长,场面铺得不小,关键看能不能结出果子,今天我和郑局长可是带着显微镜来的,要是做得不好,我们可是要当场批评的。”
这话听着严厉,实则是最大的回护。
只有自家人,才会说这种“当场批评”的话。
陈捷微微躬身,不卑不亢:
“请林处放心,安宜镇经得起检验。”
简单的寒暄后,众人入座。
九点整,激昂的音乐声响起,大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是云州市著名的电视台当家花旦,一口流利的中英双语开场,瞬间拉高了大会的档次。
首先是市委书记周良安致辞。
周良安没有拿稿子,他站在讲台上,目光炯炯,声音洪亮。
他从云州的工业历史讲起,讲到这次危机的冲击,再讲到安宜镇的破局。
“同志们,朋友们,今天的安宜,不仅仅是一个镇,它是我们云州乃至整个长三角制造业转型升级的一个缩影,一个试验田!”
“我们在这里,不搞虚的,不玩空的,我们拿出最大的诚意,最优惠的政策,最优良的环境,只为寻找那些志同道合的伙伴,共同打造一个世界级的智能制造产业集群!”
周良安的讲话,高屋建瓴,气势磅礴,赢得了全场雷鸣般的掌声。
紧接着,是几位著名的经济学家和行业大咖的主题演讲。。
这些环节,陈捷都没有上台。
他安静地坐在台下第一排的最边上,像一个旁观者,目光始终在会场内巡梭。
他在观察。
观察那些外商的表情,是专注还是漫不经心。
观察那些国内投资人的反应,是频频点头还是交头接耳。
观察会场的服务细节,有没有出现纰漏。
他的耳机里,时不时传来蒋海山的声音:
“陈镇长,德国巴斯夫的代表对同声传译的设备有点意见,说是有杂音。”
“马上换备用的,另外,让人送一杯温水过去,记得,要温的,德国人不喜欢喝太烫的水。”陈捷低声指令。
“陈镇长,媒体区的记者想去采访周书记,被安保拦住了。”
“告诉安保,不要硬拦,引导他们去休息区,等会茶歇的时候,我会请周书记过去讲两句。”
一个个突发的小状况,在陈捷的远程遥控下,消弭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