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忍冬(1 / 1)

那个男人,原本只是个普通的药商,曾在第六区经营著一家草药铺子。

近一百年,九大区防疫部门逐渐察觉到,有数千年歷史的草药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供腥腐病症状抑制指导,因此以草药供应和成品药配置为核心业务的药商和药帮陆续兴起。

但由於九百年来腥腐病对土地持续不断的污染,纯净的草药越发难得,人工培育规模成本及其高昂,供应极端困难。

於是到了近二十年,药商又逐渐凋零。

生活日渐困顿的男人只能想法子换一门营生。

那时候,因为资源分配的矛盾,九大区之间正在互相开战。

战爭造成巨量的人力短缺,大量必要的公职岗位也急需人手补充。

男人搬出药商时期积累的手段和人脉,顺利通过第九区公职人员特殊引进计划,在外事部门担任要职,战后作为第九区驻外事务官,常驻第一区的联合政府大楼办公。

而在更早以前,一家三口还生活在一起时,那个男人也曾有过“生个儿子好继承家业”的念头,会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和朋友们喝酒吹牛,二两酒劲上头之后叫嚷著要做九大区最大的药商。

如今铺子大概已经荒废许久。

在知之很小的时候,男人曾经耐心地教她辨认上百种草药的成分。

儘管在现今这个时代,那些被污染的土地已经很难生长出真正纯净的药材,可他仍旧不厌其烦地指著那些精致的图片给知之看,告诉她:“这是甘草,药性温和,可以调和百草,清热解毒。那是忍冬,可以治疗痢疾。多数人会叫它金银,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忍冬这个名字。书上说它可以独自撑过漫长的寒冬,所以才有忍冬一说,对应著坚毅的品质。这正是如今人们所稀缺的,不是吗?”

“知之你看,这些草药来自不同的土地,有不同的生长习性,有时彼此调和相融,有时彼此相斥,其实就和现在九大区之间的分分合合很像。草药倘若用適当的调和方式,便会成为一副根除杂症的良药。我想,人心其实也是如此。”

如今那个男人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父女两人见面总是无话可说。

他总有开不完的会,侍奉在第九区某个大人物身边,处理永无止境的“跨大区协调事务”,家人也渐渐变得陌生。

妈妈最终选择和他分开,不是没有道理的。

知之不知道他和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凭著直觉感受到,仿佛是忽然有那么一天,两个人不再彼此信任,渐渐形同陌路。

也许真正的裂痕都是悄无声息蔓延的,等到猛然惊醒时才意识到,原来它已经生长为深不见底的鸿沟。

就像如今的父女关係。

这些年里,男人总是在出差。妈妈出事的时候,他依旧不见人影。直到葬礼那天,他才风尘僕僕地出现,独自佇立在墓碑前,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

他在妈妈的墓碑前站了不到十分钟,接个电话,又匆匆离去。

隔著来往的人群,他忽然停住脚步,看了知之一眼。

一双棕色的,黯淡的眼睛。

滚滚雷声在天边炸开,打断了知之的思绪。

教学楼的窗户剧烈震颤著,窗外大雨倾盆,远处响起刺耳的警笛声。

天气预报说这会是一场颱风雨。雨云自污染严重的第六区的方向飘过来,带著远超常规含量的病菌,整个第九区都如临大敌。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开一看,是气象部门发布的强降雨灾害天气预警。

“本次持续性强降雨可能裹挟大量腥腐病孢子粉尘进入安全区,请全体居民减少外出,关闭门窗,及时开启室內空气过滤系统。”头顶的广播发出预警提示,“如发现体表出现不明红斑、皮下组织异常增生或持续性幻觉,请立即拨打防疫专线0041。”

知之看了一眼窗外,眼帘又缓缓垂下去。

这么大的雨,那个男人应该不会来了吧?

反正,她也从没抱有过期待。

越来越多的师生聚集在走廊边,四周儘是忧心忡忡的嗡嗡声。

“都说颱风会穿过整个第六区。”有人低声说,声音微微发颤,“这可不太妙。”

“第六区怎么了?”

“你没看调查新闻么?上一场战爭把第六区的基础设施打了个稀巴烂,孢子浓度严重超標。新组建的区议会费拉不堪,联合政府拨下去的几十笔重建款楞给成了一笔糊涂帐,到现在连个净化塔都没修好要是颱风真从第六区过来,我们这能好得了吗?” “说起来,我有个亲戚在防疫部门,他私下跟我爸妈讲,第六区地下部分都快烂完了。前阵子,他们首府地区的一整片居民区一夜之间陷到那些腥腐病污染物的巢穴里去了,几分钟里被那些畜生吃了个乾净,三十分钟后救援直升机才起飞这种情况神仙也来不及救吧?两万多人吶,连根骨头都没剩下,想想都做噩梦”

“我靠,咱们这儿也不太平啊前两天,就老炼油厂那边,地下通道里不是闹出动静了吗?说是黑市的走私贩子,在墙外被污染体咬伤了还是怎么的,疯疯癲癲跑回家,结果在家里发了病听说一栋楼的人都给吃没了,清理队进去的时候,那场面,嘖嘖”

雷声滚滚而过,窗台震颤起来。

知之在一旁竖起耳朵聆听,手心攥得越来越紧。

妈妈最后的味道灌满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姑娘?姑娘!”司机师傅忽然提高了嗓门,“醒醒,我们快到了。”

知之一怔,回过神来。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驶入了高架。铅灰色的天空下,色系阴冷的建筑群鳞次櫛比地在道路两侧延展开来,密集的窗口整齐排列,窗台下点缀著华丽的浮雕。

第九区的建设者们似乎十分喜欢这种冷峻阴沉的巨构,大约是延续自千年以前的斯拉夫式建筑美学。

巨大的路牌在头顶一闪而过,正在导航的车机阴冷地说道:“您已进入樟都防御工事识別圈,进入该区域需获得授权。”

不需要车机提醒,就在高架尽头,整个第九区最大的建筑已然浮现眼前。

那是一座高达七百五十米、周长接近二十公里的巨大环状建筑,仅有一条独立高架连接外界。

若是从半空中看,整个建筑群就如同一枚超大號长柄棒棒。环绕巨构部署著不计其数的6管30毫米近防炮,数以亿吨计的钢筋混凝土支撑著环形防御圈巍峨地耸立在城市中心,高耸的摩天大楼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掏耳勺,极致的机械工程美学在它身上得以完美展现。

知之记得老师曾激动地介绍,樟都防御圈是人类工程学上的奇蹟。

可惜建造这一奇蹟的那一代人都已经消失在时间长河里。

“姑娘,前边二里路就是接驳站,再往后我就进不去了。”师傅转入右侧车道,缓慢减速,“你自个儿多保重。”

“谢谢师傅。”知之淡淡笑了一下。也许是因为路上胡思乱想了很久,真到了事情临头的一刻,她反倒轻鬆下来。

“樟都,是个好地方。”师傅的神色陡然严肃,“要说咱全体人类往后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那也只能是樟都了。”

“您好像对樟都很熟悉?”

“休眠者圈子里都在传。毕竟是和我们同时代的玩意嘛,心理上还是有亲切感。”师傅幽幽说道,“大湮灭之前,我就听说过樟都一號工程。老实说当年听来真的是一个疯狂的构想,在灾变到来之前,把一整座城市沉入地下,备份人类已知的全部科技成果,作为火种支援未来,这得需要多大的魄力和远见?”

“但是樟都在一千年后的今天,也成了新纪元人类的诅咒。”知之轻声说,“至今为止,工程师仍然没法破解樟都的防御机制。我们只是在宝藏的大门前徘徊,急得哇哇大哭,却束手无策。”

“这就得靠你们这些搞科研的找找突破口了。”师傅在路边的接驳站旁停好车,透过后视镜对知之咧嘴一笑,“復兴文明的重担还得靠年轻人挑起来啊,我对青年娃娃们还是很有信心的。”

知之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推门下车。

计程车正要远去,师傅忽然探头出来。

“打起精神来小姑娘,六月马上到了,生日快乐!”

没等知之回应,师傅已经把车开远了。

知之站在五月末连绵不绝的细雨中,一时有些恍惚。

也对,再过几天,就是她的23岁生日。

至少要努力活到生日那天吧?知之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

此刻是湮灭纪元957年5月29日,上午10时30分。

距离那那场几乎摧毁整个人类文明的大湮灭已经过去九个世纪。

距离联合政府及a9议会预测的“第二毁灭日”到来还剩六个月零三天。

距离第九区“樟都破解计划”开启,还剩不到24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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