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候看了一眼抖如鹌鹑的众人,自信地走出队伍,拱手请示道:“启禀陛下!”
“臣愿意募捐二十万两白银作为战时补给,尽一份绵薄之力,为我大昌基业添砖加瓦,为陛下您分忧解难。”
秦瑞轩缓缓抬起目光,似乎是没听清他的话,问道:“捐多少?”
小将军候声如洪钟:“二十万!”
众大臣:狗腿子!
将军府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那他们这些触碰了陛下逆鳞的“罪人”,岂不是要募捐更多的银子,好生大出血一番,才能平息天子的怒气?
而且募捐这事儿还很有些学问在里头,可不是想捐多少就捐多少的。
朝廷有需要,各位朝臣就得按照家世、品级和资历来募捐,不能比前辈多,也不能比后辈少。
而且户部还会调查世族们的年收入与纳税金额,一举一动都逃不开皇帝的眼睛。
若是募捐数目比例与家族明面上的帐目收入相差太大,那就什么都别说,等着赵大人带禁卫军上门抄家吧。
虽然战事并不是年年都有,但家中这么多人口,总得吃饭吧?总得穿衣吧?总得花钱买些附庸风雅的物件,来维持世家大族的体面吧?
所以帐本是做不了假的,钱也是必须得老老实实掏出来的。
面对皇帝居高临下的审视,众臣唯唯诺诺,根本不敢提出反抗的意见。
他们只能明里暗里朝着小将军候投去恼火的目光,几乎快要化为实质,尤如满天的冷箭,在殿内“嗖嗖嗖”地乱飞。
最好能把这个憨瓜扎个千疮百孔,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等众人各自算出自家要募捐的数目,陛下又悠悠开了金口:“不错,大家都很诚实。”
听了这话,朝臣们先是一愣,然后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皇帝。
只见秦瑞轩早就收起了震怒的表情,变为了深不可测的微笑,看得让人无端心里发毛。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为了证实各位爱卿确实是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凡是主动站出来请罪的,每户增加三成募捐数目,用于战时资源补给与采购。”
三成?!
此话一出,好几个大臣都失声叫了起来:“陛下,这不妥吧?”
还没等秦瑞轩皱眉,小将军候已经毫不客气地开口了:“哪里不妥?你们每年做这么多阴阳帐本,光是回扣都不止三成吧?”
“如今大昌兵马即将出征,诸位若是连这么点黄白之物都不愿意割舍,又何谈忠君爱国?”
眼看着罪名越来越重,都上升到人生抱负的地步了,许多大臣顾不上骂他,只能赶紧表忠心道:“陛下所言极是!”
“三成就三成,臣等必当为陛下马首是瞻,陛下只管去开拓疆土,朝廷政务自有臣等替您把关。”
表忠心的话还挺押韵。
秦瑞轩漫不经心地敲着自己的太阳穴,对身边的起居注官吩咐道:“方才那几个说不妥的,全部记下来,他们的募捐再加五成。”
起居注官躬敬应声道:“是。”
大臣:
一场早朝下来,除了小将军候看起来容光焕发以外,其他朝臣的脸色都难看得要命。
平白无故捐了这么多钱,谁能高兴得起来?
大伙儿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只留下丞相和六部尚书几人来到养心殿,单独与陛下议事。
没了外人在场,秦瑞轩终于露出些许疲倦的神情。
他揉捏着自己的眉心,说道:“朕已经下定决心要开战了,并且这一仗打得越早越好。”
“若是等到大漠那边选定了真正的王位继承人,再无内忧的顾虑,大昌再想拓展疆土,就不会如现在这样容易了。”
花丞相思考片刻,与六位尚书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委婉说道:“陛下,坤宁宫那边还在停灵,半个月之后还要举行出殡大礼。”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一致认为,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出征。
无论事态多么紧急,最起码也要等到皇后娘娘入土为安以后,再考虑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吧?
秦瑞轩皱起眉毛,反问道:“举行出殡大礼,和朕要征讨大漠有什么冲突吗?”
“皇后年纪轻轻就猝然长逝,朕比任何人都要心痛、惋惜。然而此次先太子从大漠行宫中出逃,其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难道非要等他带着兵马杀进皇宫,将我大昌搅个天翻地复,朕才能派兵去镇压吗?”
花丞相立刻投降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死道友不死贫道,墙头草花丞相立刻抛下六位尚书伙伴,坚定不移地站在了皇帝那边,可见本性就是个溜须拍马之辈。
兵部尚书对此行为深感痛心。
他狠狠瞪了花丞相一眼,起身跪到秦瑞轩的面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道:“陛下,您此次出兵,不仅是为了征讨大漠,更为了惩治先太子这个背义弃国的逆贼。”
“然而臣等明白这个道理,平民百姓却不一定看得真切。”
“他们只知道先太子是您的同胞兄弟,对兄弟痛下杀手,本就有违伦理纲常,为世人所不容。”
“若是陛下还要趁着皇后娘娘尸骨未寒之时,大张旗鼓地率兵打仗,难免会落人口舌,于我大昌江山社稷不利啊。”
如今这位兵部尚书是秦瑞轩一手提拔上来的,是上一届科举进士出身,能力出众、政治嗅觉敏感,是个难得的人才。
更何况,前任尚书何良在陛下继位之日被一刀砍掉了头,全族上下皆流放,惨状历历在目。
所以现任尚书为了不步何良的后尘,平日里很是忠心耿耿,唯皇帝言听计从,说出的话也全是肺腑之言,绝无任何藏私的可能。
其他五位尚书不如他能说会道,于是连连点头附和:“是这个道理。”
“还请陛下三思啊。”
秦瑞轩听着耳边的奉承之语,心里很是烦躁。
他把茶盏用力地顿在了御案上:“行了。”
六尚书一丞相顿时噤声。
“说来说去,原来你们是以为朕要赶在出殡大礼之前,派兵攻打大漠啊。”
秦瑞轩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些脑子和驴一样不打转的官员:“朕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君主吗?”
“兵马、粮草、战略部署计划,这些事情都得提前准备好,不能等将士们抵达了战场,再临阵磨枪。”
“朕叫你们来,是来商量各项开支,盘点国库库存的,不是让你们明天就提着刀冲到前线去砍人的!”
他这几天被赵忠和那边的消息弄得很是焦虑,恨不得直接将顺亲王与其勾结一事当即昭告天下,抄了他顺亲王府。
结果这事儿还没个定论,自家这些榆木疙瘩一样的臣子又上赶着来添堵,平白无故给自己扣了一顶帽子。
秦瑞轩磨了磨牙,还是没忍住脾气,抓起手边的一本薄册子,狠狠朝着花丞相扔了过去。
花丞相虽然已经年近不惑,但好歹也是跟了两朝皇帝的老臣了,反应能力极强。
他下意识一侧身,就躲开了这个没什么杀伤力的武器。
册子在空中旋转、开合,划出一条完美的降落线,最终“啪”地一声,落在青瓷砖上,向远处滑行几米,堪堪停在了墙角处。
花丞相缓缓转过头,不出所料地看见了秦瑞轩黑如锅底的脸色。
他赶紧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大声表忠心道:“陛下说得对,是臣等心急了,还请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身体!”
六位尚书此时也变成了墙头草,跟着丞相跪下来,中气十足地喊道:“请陛下恕罪!”
君臣几人面面相觑片刻———
最终,养心殿的谈话以皇帝抓起手边一切能扔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砸过来;七位爱卿一边告罪,一边争先恐后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而告终。
秦瑞轩望着满地狼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挺没意思。
他起身去捡地上的奏折,外面的太监听见动静,一进来就看见皇帝在亲自收拾残局,立刻吓得魂飞魄散:“陛下陛下!”
“这些东西叫奴才来收拾便是,陛下九五之尊,怎么能做出这样有失身份的事情呢?”
说着,太监就想上前接手,却被秦瑞轩不轻不重地挡了回来:“没事,朕还不至于连个东西都捡不起来。”
他低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儿,碎发从耳后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侧脸,让人无端产生了隔阂感。
姬白心、秦瑞楚、顺亲王,还有赵忠和、骠骑将军与他自己。
这么多人掺杂在其中,秦瑞轩一时间已经分不清楚,究竟谁才是戏中人,谁才是台下客?
这个世界,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沿着历史的轨迹,滚滚长流下去?
————————
夜晚,明光宫。
由于瑜贵妃要主持大局,所以早在皇后离世的第二日,太后便派人来抱走了小太子,以免孩子染上煞气。
没了荣思在耳边吵闹,殿内一下子就变得冷清起来。
原本白慧想和苏青青一起睡,只不过偏殿还住着个昭君女官,才十四岁,平日里看着稳重,实际上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宫里陡然迎来了这样大的变动,去世之人还是她经常去看望开药的皇后娘娘,苏昭君心里害怕得很,非要姐姐们陪着自己睡。
然而苏青青每天寅时不到,就得起床去准备晨祭。
哪怕如今已经快到盛夏,这个时间点,天边还是灰蒙蒙一片,连朝阳的影子都不见半点。
所以白慧自告奋勇,陪着小妹妹睡觉,寝殿内又只留下了瑜贵妃一人。
树上载来吱呀的蝉鸣声,屋顶还时不时响起咕咕咕的鸟呼噜,扰得人没个安宁。
小兰去外头巡夜了,苏青青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明音。
这几日,她和白慧也没闲着,各自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互相摊了牌。
穿越但不知道剧情的苏青青,仔细将宫中各个人物关系绘制成了攻略手册,交给白慧。
而穿书但不知道情况变动的白慧,也认真写下了自己还记得的原书剧情,交给了苏青青。
所以根据原定世界走向来看,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古代言情小说。
作为傻白甜女主角的明音,在机缘巧合下进了宫,又靠着天真活泼吸引了阴暗男主秦瑞轩的注意力。
两人在经历一系列天雷勾地火的狗血救赎事件之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男女嘉宾成功牵手,白头一生。
然而作者是个坑爹货,前期剧情铺垫了这么多,包括男主纂位、将先太子逼得远走他乡,都是现实里已经发生过的事件,这没什么好说的。
结果等到白月光瑜贵妃———也就是苏青青本人———难产死亡之后,所有的背景啦、人设啦,几乎是当场就喂了狗。
男主很快就陷入了阴郁情绪之中。
国朝政务一律不闻不问,后宫嫔妃全部当成空气,他只会抱着“苏青青”的骨灰盒酗酒,然后昏昏沉沉地混日子,直到女主选秀进宫。
其实当时看到这儿,苏青青就很想骂人了。
哪来的无良作者,这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为了情爱而强行铺设的道路,男女主仿佛只是为了遇见彼此,才遭受这么多苦难。
男主秦瑞轩明明是个从小被精英培养长大的皇位接班人,十五岁跟着骠骑将军上战场,立下赫赫军功,这辈子注定有大成就。
女主明音虽然是个从小被寄养在皇家寺庙的世家女,却依旧聪明灵俐,懂得利用自身优势来讨到苏青青欢心,不甘于一辈子屈居人下,做个无名无姓的小尼姑。
即使由于年纪太小,手段有些放不开,但懂得为自己争取权利,是个非常自尊自爱的姑娘。
她绝不可能会是原书中那个无头无脑、只知道宫斗恋爱的小女子,也绝对不可能为了得到皇帝的爱,而三番五次陷害她人。
有时候苏青青真想扯住那些网文作家的衣领,质问他们的脑子是不是被驴给踢了。
难道人的一生,除了爱情,就不值得更多精彩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