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纸条?”
“一张白纸,上面只画了一个圆,一个很普通的圆,但是上面没有任何注解。” 李成安回忆着,“我之前一直想不通,这个圆代表什么。直到…蜀州之战后,我重伤濒死,又侥幸活下来,开始复盘一切,才隐约有了些想法。”
他顿了顿:“那个圆,既是开始,也是结束。它可能代表一个循环,也一个局。而我人生的转折点,或者说我真正踏入这场旋涡的开始,正是蜀州。老师给我留下的都是保命之物,那么,我最大的的保命符,理应就在蜀州这个‘开始’与‘结束’的交汇点。只是我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这张最大的保命符,是我,对吗?” 李遇安接过他的话,语气平淡,“孟敬之那老头…确实不错,对你也够意思。连我都没料到,他只见过你一次,就舍得把自己压箱底的传承,全都托付给了你。”
李成安点了点头,问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老师收我为徒…也是大姐的手笔吗?并非…父王当年与他的旧日情分?”
李遇安摇了摇头:“他是个很纯粹的读书人,在这片天地间也是真正的智者。他要选择谁做传人,是他自己的道,也是自己的选择。我或许…只是创造了一个让他注意到你的‘契机’,但最终的决定,与我无关。他看中你,是你自己的造化。”
李成安继续追问:“那…我的纯阳心法?”
“这个,确实有我的安排。” 李遇安没有隐瞒,“是我刻意将老道士的行踪,引向蜀州的。你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引路人,也需要一门能奠定无上根基的内核功法。纯阳心法,是最适合你的选择之一。”
李成安静静地听着,这些答案,有些在他意料之中,有些则让他心头微震。过了片刻,他缓缓问道:“那意思是…我这前半生,从蜀州到道门,再从京都到隐龙山,甚至来到中域…都在大姐你的算计和安排之中了?”
李遇安没有丝毫回避,迎着弟弟复杂的目光,坦然而肯定地回答:“是。”
一个字,重若千钧。
李成安再次沉默下来,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不出太多表情。
山谷中只有风声和两人轻微的脚步声。
过了许久,久到仿佛连风都静止了,李成安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却问了一个似乎与刚才话题毫不相干的问题:
“大姐…你的伤,重吗?”
李遇安似乎没料到他会先问这个,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但很快又被更深的东西掩盖。她没有回答伤势,反而问道:“你…不怪我?”
李成安摇了摇头,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大姐这么做,必定有大姐的难处和考量。我…能理解。”
他顿了顿,声音却骤然颤斗起来,那股压抑了许久的痛苦、不解和悲愤,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冲垮了他强装的镇定:
“可是大姐!我理解你的安排!理解你的算计!但是大干也好…蜀州也罢,明明不用死那么多人的!大干…大乾明明不用遭受那么大的劫难,不用死数十万军民的!为什么啊,大姐!我想知道,为什么啊!”
他吼了出来,眼框瞬间通红,滚烫的泪水在眼框里拼命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那个尸山血海、哀鸿遍野的蜀州,那些绝望的面孔,午夜梦回时依旧萦绕不去的惨叫与火光…
是他内心深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也是他对眼前这位至亲姐姐,最深的痛与不解。
李遇安停下了脚步。她没有看他,只是仰头望着天空破碎的云,沉默了很久。山谷的风吹动她染血的红衣和凌乱的发丝,背影显得有几分萧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苍凉:
“成安啊…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她转过头,看向泪眼朦胧的弟弟,目光深邃:“我只能告诉你,有些选择,不是对错之分,而是…很多时候,我们都没得选。”
她走近一步,声音低沉,却字字敲在李成安心上:“就象…你在蜀州鼓捣出来的那些‘火雷’。如果…你手里只有最后三颗,威力也只够救下有限的范围。一边,是王府,是父王、娘亲,是你从小长大的家,是视你如亲子的蜀州军民;另一边,是整个大干国都,是数以百万计你或许不认识,但同样无辜的百姓,是王朝的根基和未来……”
她凝视着李成安骤然收缩的瞳孔:“你告诉我,那时候…你会怎么选?救哪一边?”
李成安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这个问题,象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愤怒与质问,直抵灵魂深处。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关于人性与取舍的终极拷问。在绝对的绝境和有限的资源面前,人性本能的自私与对更广泛责任的决择,足以撕裂任何人的理智与情感。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象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答案,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虚伪。
看着弟弟的反应,李遇安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了然。她没有继续逼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过了许久,李成安才从那种灵魂战栗的状态中稍稍恢复,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斗的双手,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我…我明白了。多谢大姐…这些年,护我周全。”
李遇安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伸出手,似乎想如儿时那样揉揉弟弟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语气恢复了那种惯有的语气的淡然说道:“你是我李遇安的弟弟。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从小我就说过,有大姐在,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顶着。”
李成安抬起头,擦去眼角未干的湿意,问出了最后一个,或许也是最重要的问题:“那关于人间禁地的事情…大姐如今能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