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了。
馀磊站在龚经理的办公室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中青年干部培训班推荐表”。
内心的心情是无法言喻的。
“要当领导了？”
这种事情，馀磊从来没想过。
纸上的字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象一道突然劈开混沌的闪电。
他想起昨天还蹲在料堆旁看房贷短信的自己，一个被三十年还款期压得喘不过气的技术员，
此刻却成了“中青班”的候选人。命运，果然是一条s型状的抛物线。
很幸运，赶上了干部“年轻化”。
从技术员到“后备干部”。
有人说是上天的垂怜。
有人说是“熬”出来的。
九年前，馀磊背着行囊来到北海工地，从技术员到高级主管，他象一颗螺丝钉般钉在钢筋混凝土里。
每天与图纸、脚手架打交道，最大的烦恼是“模板尺寸”，“钢筋间距”，“付款多少”，“工程量多少”。
脑壳痛。
直到那天，王副经理的嗓门穿透电钻声：“找你有事。”
噗通！
中青班的推荐，象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龚经理的烟第三次才点燃，烟雾里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暗示。
干部年轻化的潜规则。
必须按照比例给一定职位中高层，给“年轻人”。
干部年轻化，学历高，公司器重。
大巴车一大早就把人接走了，培训的地点是“公司党校”。
但真到了公司党校，那种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一个月，几十号人，关在学校里，完全沉浸在学习和交流中，白天学习，晚上晚自习，周末考试。
住宿都是在公司党校。
探讨交流，这些人都是未来的领导，后备干部。
大家都激情满满。
公司党校的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从最新的理论政策解读，到宏观经济形势分析。
再到领导力、应急处突的实战仿真，强度很大。
收获多吗？
还真不敢说。
感觉更多的就是“人脉”，我们是同学了，以后相处起码“熟悉”，“认识”了。
但是人都是“互相”的，“交易的”。
大家跳出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站在更高的层面去思考问题。
馀磊觉得，这可能就是中青班的内核目。
拔高你的视野，锤炼你的党性，为未来承担更重要的担子做准备。
它绝不是简单的业务培训，更象是一次思想和能力的集中“加油”和“升级”。
中青班，全称中青年干部培训班，是组织部门为培训后备年轻干部设立的“快车道”。
馀磊的同学半年后提拔为副镇长，走路带风，说话带响。
但龚经理的“班子议了一下”背后，藏着更复杂的逻辑。
指标游戏：干部年轻化要求“必须这个学历，这个年纪”，馀磊的“研究生”学历成了敲门砖。
运气成分：就象恒大烂尾楼前的馀磊，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站在风口上。
政治隐喻：中青班是“超级赛亚人”的变身仪式，但变身能否成功，取决于“战斗力”还有“背景”。
运势的守恒，不在于喜与衰的平衡，而在于你能否在抛物线的顶点抓住机会。
党校的夜，风裹着沙粒吹来，迷了眼。馀磊抬手揉了揉，眼角沾着灰，但眼神里多了点光。
什么样的“幸运儿“能坐进中青班教室？
开班第一天，馀磊环顾四周，心里大概就有数了。
班里，大部分都是各个厂里，30岁出头、已经是副科级或正科级的年轻人。
共同点很明显：年轻、有学历、在各自单位都是被认为有潜力的“业务骨干”或“明日之星”。
后来同学交流，也印证了他的观察。
能被选上，基本上都是单位党委，班子推荐，层层筛选过的。
年龄卡得很严，就是要确保这批人在未来几年内，比如换届或者重要规划节点时，还能作为“年轻干部“被考虑使用。
名额确实有限，听说有些单位为了一个名额内部竞争也很激烈。
能坐进那个教室，大家心里都门清，这不仅仅是来学习的，更是组织对你发出的一个明确信号。
你，是重点培养对象。
中青班到底意味着什么？
它是一个高含金量的“资格认证”，一个让你进入组织重点培养“人才库”的标志，是你晋升路上一块极有分量的“垫脚石”和“加速器”。
但它不是终点，更象是一个新的、要求更高的起点。
路，终究还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
培训最后一晚，馀磊和林琴蹲在党校操场的看台下。
“好久不见。”
“是啊。”
“听说你那帮同事说，你已经晋升了？”
“对，财务副经理。”
岳阳厂的财务副经理，就是“副科级”，去年提拔的。
没想到，这个年纪，大家都到了“晋升”的年纪。
岳阳厂的小谷是个“九零后”。
白天聊起新厂项目时，特意拉着他问了半天“深基坑支护技术”，看来也是工程部的。
未来的“工程部经理”。
年轻人就是好，意气风发的。
“工资涨了吧？”
“恩。”
“结婚了？”
“太忙，没空。”林琴尴尬的笑了笑，“你呢？”
“也没有。”
“房子呢？”
“买了，一万二买的。”林琴摇了摇头，“说实话，挺坑的。”
馀磊懂得，这三年他们在北京借调都没赚到钱，换了两个厂子都是“筹建”。
电厂没投产，没盈利就是“收入低”，好不容易“赚了点钱”，碰上高房价了，都是“踩点”。
不过，是“火坑”踩“水坑”。
现在基建，“疫情”二合一，忙的不着边，没假期，婚姻大事都耽搁了。
两人会心一笑。
一旁的小谷完全不理解，两人的含义，所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机遇，也有一代人的苦。
馀磊将自己的经验，自己的感触都传授给了小谷，三人成了不赖的朋友。
不过，这小子烟瘾真大。
工地上，“吃喝嫖赌抽”，不能说是优点，但也算不上缺点。
“我们厂，缺个懂技术又能扛事的副手。”小谷弹了弹烟灰，火星在夜里亮了一下，“来嘛？”
“来啥？”
“林姐一直想你呢？”
“滚，”林琴拧着小谷的耳朵，“没大没小的，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