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惨叫声吓了院中众学徒一个哆嗦,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孩子,高举左手,疯了一般四处逃窜着。
点点鲜血顺流而下,氤氲了袖口,又溅落在地,彻骨寒天,结成了冰花。
院里的孩子们都吓呆了。
闻声而出的关金发同样呆呆的望着这一幕,手贴在脑门上,愣愣的不知所措。
院落外,一个妇人同样疯了一般冲了进来,恍惚的面孔,机械的撵着孩子跑。
终于,陈秋缓过神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声喊道:
“救人啊,石头,按住他,拿纱布!”
一声令下,院子里仿若活了一般,一群孩子听到命令,赶忙抓住了不住挣扎逃窜的小豆子。
陈秋跑回后院,一脚踹开宿舍门,鞋也顾不得脱,窜上炕去,将柜子里的药匣子抱了出来。
跑回前院,眼见被摁倒在地的小豆子还在不住挣扎,几步上前,跪倒在他身旁。
打开药匣子,取出干净的白布条,兑了些盐水,摁住小豆子的手,小心的擦拭起来。
妇人满是鲜血的手捂着嘴,面色茫然,身子不住的打颤,看着陈秋熟练的上药包扎动作,终于,好似想起了什么,恍惚的看向关金发。
被妇人的作为骇的心中发寒的关金发,终于没敢拒绝,看了看丢了魂一般的小豆子,长叹一声。
“师父!”
“弄完了进屋,给你……给你师弟写份关书,今儿起,他就是咱喜福成的人了!”
听到师父的话,作为孩子中唯一一个会写字的陈秋,默默的点了点头,小心的将金创药涂在伤口,用干净的白布牢牢的包扎起来。
小豆子,年九岁,情愿投在关金发名下为徒,学习梨园十年为满。言明四方生理,任凭师父代行,十年之内,所进银钱俱归师父收用。
倘有天灾人祸,车惊马炸,伤死病亡,投河觅井,各由天命。有私自逃学,顽劣不服,打死无论。
年满谢师,但凭天良。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红纸上,一席整齐的墨字隽写着森严的规矩,关金发轻叹一声,将关书推到了母子面前。
“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若是没意见的话,签了吧!”
看着关金发递来的关书,妇女颤斗的手抓起小豆子的手,就着满手的猩红色,轻轻的摁在关书上。
“你也得签!”
妇人身子一震,胡乱的抓起笔,在关书上横竖划了两道,抬手摁了个押。
而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将身上灰扑扑的大衣裹在孩子身上。
接着,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脚下不慎,还在院里跌了一跤,尽管如此,她也没敢回头,生怕一回头,便再也舍不得了。
堂屋里,年方九岁的小豆子,痴痴的望着母亲的背影,稚嫩的眼神竟那样的复杂。
“行了,石头,二子,今儿个不讲戏了,带小豆子回去休息吧,明儿一早,叫起来一并练功。”
“是!师父!”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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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来的窑子里的,一边儿去!”
宿舍的通铺上,二十来个孩子,露着雀儿,闹作一团。
有的在比大小,有的在猜拳弹雀儿,还有一个站在炕沿,对着尿桶撒尿。
火炕烧的热腾腾的,外加孩子们火力壮,衣服是穿不住的,唯有小豆子,执拗的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他娘留给他唯一的念想,眼神中满满的抵触。
自打见过男人在自己娘身上耸动之后,他便对某些物件厌恶到了极点。
一个小子见小豆子好欺负的样子,便耍横将他手中的大衣踢到了地上。
“哦,窑子里的东西掉地上喽!”
别看这群孩子年岁不大,但平日里的做派,却将弱肉强食与欺软怕硬彰显的淋漓尽致。
那股子天真的恶意,最是令人心寒。
许是为了表示自己不好惹,小豆子冷着眼,将大衣拾起,走两步扔进了火盆中。
恰在此时,洗漱完的陈秋推门走了进来,一边掸着身上的雪花,一边环视屋里的孩子们。
“干嘛呢?还不睡?”
看到火盆里的大衣,陈秋吓了一哆嗦,“诶呦我去!”赶忙上前两步,将大衣拾了出来。
也幸亏外边下雪,大衣泛潮,没能一下子烧起来,若不然,非得把房子点了不可。
“谁弄的!”
陈秋以为是孩子们欺生,却没想到一个孩子指着小豆子,大声嚷嚷道:
“是他自己个儿扔的,不赖我们!”
陈秋看着那副执拗倔强的面孔,意识到了什么,摇头叹了一声。
“唉,行了,留着吧,好歹是个念想,别埋怨你娘,是这个世道不给人活路,要么她也不能把你往这儿送……”
陈秋说着,也不指望小豆子能理解,看了一眼床铺,抬手指挥道:
“栓子,你靠靠边!”
接着看向小豆子。
“豆子是吧?你睡我的铺,我那儿洗的勤,干净些,挨着石头……”
“怎么了?”
说人人就到,提溜着裤子的小石头,一脸茫然的推门而入,看向陈秋挑了挑眉。
“说小豆子呢,让他睡我那铺,挨着你,刚来认生,你多照顾着点!”
“得嘞!”
见陈秋吩咐了,小石头拍着胸脯干脆的应下,别看他在师兄弟里排大师兄,但从不发脾气的陈秋才是这群孩子里食物链的顶端。
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个孤儿院院长的娘呢?
家里有传授……
许是感受到了陈秋的善意,没有安全感的小豆子也渐渐放下了戒备心,默默的看了一眼,拾过他递来的大衣,举着伤手,爬上了火炕。
看了看小豆子,又看了看小赖子,长叹一声,暂放下了纷乱的思绪,环顾一眼,熄灭了桌上的油灯。
“睡觉!明儿早起还有早功呢,谁要是起不来,挨了打,可别怨我没提醒!”
陈秋说是这么说,可若是孩子们能控制自己个儿的话,也就不会有人挨打了。
黑暗中,孩子们凑在一起窸窸窣窣的说着小话,好在害怕把师父招来挨打,声音不敢太大,只是偶尔能听到一声控制不住的怪笑声。
新铺的床铺上,陈秋仰面躺着,双手搭在胸前,轻闭双眼,脑海里止不住的遐思。
今儿个发生的一幕幕,他总觉得有莫名的既视感,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以前听说过的一部电影里好象就是这么演的。
要是没记错的话,应是叫做霸王别姬,是演京剧的。
还是因为戏里戏外人物相似的命运,才让他对主演在台上拔剑自刎的片段留下些许印象……
从前的他也只爱看商业片,那种家长里短、恩怨纠葛的影视嫌不爽利,不爱看,更何况是用毕生心血来洗脱霸王别姬非代拍谣言的念诗达人的作品。
相较于电影情节,他更熟悉的是那张面孔……
思绪纷飞,陈秋扭头看向了挨着石头的小豆子……
霸王别姬……小豆子……六指……小石头……宁采臣……
各种奇诡的梦境不断的回环着,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窗外铜锣声响。
‘哐哐哐!’
“起床!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