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布劳顿一直浑浑噩噩。
“真的不用送您去庄园吗?”
“不,我已经订好了马车。送我回旅馆门口就好。”
他拒绝了那位维克多场的加里森警探的主动示好。
“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我是怎么会去教堂的?”
“您忘了?今天凌晨的时候有一群暴徒袭击了您下榻的白果巷的威尔旅馆,您……和其他的旅客被当做人质,被暴徒挟持到了教堂。”
“哦,是这样。”布劳顿状似才想起来,“那群暴徒呢?”
“请安心,他们已经被我们维克多场绳之以法了,如果您感兴趣,等开庭审判的时候您可以列席旁听。”
“不用了。我是说,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你们按照正规流程办理就好。维克多场一向值得信赖。”
“感谢您的信任,布劳顿先生。”
待从马车上下来,布劳顿目送着那位警探离开,其他被送回来的旅客也都纷纷散去了。他这才收回了浑浑噩噩的神态。
没错,布劳顿的记忆并没有被修改。很清楚的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其他的旅客,还有旅馆的老板、伙计,他们的记忆显然就是加里森警探告诉他们的那些。
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着异常,并非他精神有问题,错的不是他,是这个世界!
事实上他早该知道,毕竟就在他的梦境之中真实的封印着一尊邪神。
不过,布劳顿一直不确定,那究竟是这个世界的怪异,还是独属于自己的‘金手指’。虽然金手指是邪神这种事实在有些离谱。
现在他确定了,这个世界本身也存在着神神叨叨的东西。而有一群人在修改着所有知情者的记忆。
教堂的那位神父就拥有修改他人记忆的手段。布劳顿没有听清最后神父念的什么,他用的也不是常用语,如果布劳顿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古巴尔德语。
布劳顿学习过,但并不精通,只能稍稍分辨几个单词。
在独立战争之前,阿尔萨科王国还没有成为独立的国家,这里依然是圣巴尔德神国的一部分,那已经是六百多年前的事。
那之后,除了各大教会之中尚留有并封存的记载,圣巴尔德神国的一切历史、文本都湮灭在时光长河之中。
古巴尔德的语言早就不再使用。对普通民众来说那都是闻所未闻的东西。
布劳顿也就是贵族的身份,才在学习历史的时候学了一些……不对,他想起来了,那应该是他父亲在他小时候逼着他学习的。
这种早已废弃不用的语言,当时的布劳顿完全不明白自己花功夫学习有什么价值。
以至于现在稍稍有些后悔,如果当时能更用功一些,或许他就能够听懂乔治神父究竟说了什么。
他看见神父手中的剑型挂坠放出柔光,大家都昏睡了过去。慢了半拍的布劳顿也装作昏睡了过去。那之后数分钟,众人醒来之后记忆就已经变得不同。
唯有布劳顿,他的记忆并没有被改变。
警官们都走了,其他的受害者们也都惊魂未定的各自离开,只有布劳顿依然站在街头。
“请问,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吗?”
一个车夫等在旅馆的台阶前,他很早就到了,但之前并没有敢上前搭话。
一位真正的贵族绅士,对他这样一个马车夫来说,打扰对方沉思都是罪过。
可是眼看着日头已经过了正午,再不上路很难在天黑之前赶到雇主所要去的庄园。
他不得不冒昧的上前,期盼这位绅士能够不要责怪自己。
马车夫有些年轻,看着才过16岁的成年线(又或者其实还没有成年)。和逗留在酒馆等待招揽的其他车夫相比,他整洁干净一些。这也是当时布劳顿决定雇佣他的原因。
布劳顿并没有在意车夫打扰自己。
虽然在神父和一些贵族同伴的眼中布劳顿是个不折不扣的惫懒家伙,是会被神灵唾弃的那种。
不过面对普通平民,他反而没有贵族的娇气。他有时甚至不可理喻的会向平民道歉。
“等久了吧,遇到了一些意外,我想你也听说了。”
车夫确实听说了,果巷的威尔旅馆今天成了大街上的热词,各种道听途说的版本传的沸沸扬扬。
其中最让人觉得不可信的版本是有人信誓旦旦说看见了地狱的恶鬼。这当然被英明的维克多场的警探们给严词辟谣了。
最后官方给出的结果是一群从遗忘之森更东边的冰海上岸的海盗,在海里打劫了足够的金币上岸来花销,却因为喝多了酒一时上头,想要绑架旅馆的客人,甚至包括一位王国的贵族少爷来勒索财物。
最后当然被勇敢的维克多场警探们挫败了阴谋,一举擒获。
这是可信的。其中最可信的是,众所周知德森郡的果酒虽然度数低,却因为甜美可口,常被人觉得是果汁饮料。
多喝几杯下去,就连海盗也失了神志。
海盗因为喝了德森郡的特产而出了丑,这是顶好玩的事,又让德森郡的民众有些独属于家乡的自豪感。
大多数人总是这样,只要满足了好奇心,能让自己觉得好玩又尽兴的,那无疑就一定是真相。
“作为眈误了你时间的报偿,在原本车费的基础上,我会多给你10先令。”
布劳顿被车夫扶着攀进车厢,这是一辆狗车,一般来说是供贵族子弟打猎用的,车座下面有专门的狗笼。
布劳顿没有狗,也没有将行李放在可能有狗屎、猎狗唾液环境下的爱好,于是只能将行李箱抱在怀里。虽然那狗笼看着并不太脏。
他整理好礼帽和手杖之后向车夫做出了许诺。
这让车夫意外惊喜。
原本车费也就10先令,绅士少爷又追加10先令,那就足足是1镑。
那可是240便士!足够他平日里跑两三天的车了。
“谢谢您,先生!”这句道谢可比之前真诚多了。
这个时代的马车并不舒适,因为没有弹簧避震也没有橡胶轮胎,摇摇晃晃很容易让人晕车。
平日里布劳顿宁愿自己骑马也不爱坐马车。
虽然骑马同样颠簸,时间长了五脏六腑都震的疼,至少不会让他因为晕车吐出胆汁。
得到意外打赏的车夫精神百倍,几乎拿出最精湛的赶车技术来让马跑得更快一些。结果是布劳顿被颠的越发不舒服。
好几次出声提醒,却压不下对方的兴奋。最后不得不以取消打赏作为威胁,总算让马车平稳了一些。
一路穿林过桥,马车在夕阳沉下林海之前总算停在了德森郡东郊的罗沃德庄园门口。布劳顿忍住要呕吐的欲望,脸色有些苍白的逃落车,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总算缓过来了一些。
他望向周围的庄园。
这里就是父亲遗嘱中分给他的遗产。
记得小时候,每年冬天一家人都会来这里度假。哪怕是最寒冷的季节,罗沃德庄园依然是郁郁葱葱的绿色,穿着常服就足够保暖。
仆人们会把过去一年中收获的水果做成果干、蜜饯,多馀的还会酿成果酒。
那时他还未成年,不能饮酒,也没有苏醒前世记忆。有一次,他偷偷躲去了地下的酒窖,对,第一次醉酒是他七岁的时候。随后是他子爵父亲的暴打——酗酒对信徒来说是大罪。
随后他被关在反省室关了一星期。
这些记忆一闪而逝,他的仆人米卡利斯在得到门房的通知之后,第一时间出门来迎接主人。
“布劳顿少爷,您可总算来了,我还担心您路上是否遇到了什么意外。”
米卡利斯是布劳顿从小的贴身男仆,过去几年也随着他去了冬堡,主宅子爵的葬礼之后,米卡利斯原本应该陪同布劳顿一起,却被他先一步打发了来罗沃德庄园。
少爷的理由是希望能够在踏进庄园的第一时间就能够入住。
罗沃德庄园当然是日常都有仆人在打理的,不过庄园中的一切未必能完全满足布劳顿少爷的心意,关于这个米卡利斯自认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所以他只能如少爷要求的早几天赶来了这里,而暂时放弃了贴身服侍少爷的职责。
更重要的是,现在他已经被少爷任命为罗沃德庄园的管家。
从贴身男仆到庄园管家,几乎是一步登天。
“少爷,您昨天送来的信上说今天中午能到的。”
“恩,遇到了一点事,不过已经解决了。”
发生在二十多英里外的事还没有能传到庄园,布劳顿也不想与米卡利斯多谈这些。
“有什么能吃的吗?”
这个问题果然转移了米卡利斯的注意,他露出了稍许为难的神色。
“上午的时候厨房烤了乳羊羔,原以为您中午会到,现在已经凉了。晚宴还需要一些准备时间。”
“没关系,凉了再烤一烤就好,这应该不费什么时间吧?”
米卡利斯所知的贵族礼仪,是从来不会有将放凉的食物复热一下的说法的,也就只有自家少爷了。
“快点,我可没工夫等什么晚宴,我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布劳顿将礼帽和手杖扔给了他,独自进了前厅。留下米卡利斯只能苦笑着无奈点头答应。
身为少爷的贴身男仆,也就是所谓的执事,现在成了罗沃德庄园的管家。他吩咐仆人去如此招呼后厨,果然仆人们也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主人。
冷掉的菜竟然还能再复热的?一般都赏赐给下人了。
简直一点也不象贵族。
不管如何,如今在这座庄园中布劳顿就是真正的主人了。他的一切命令,无论合理还是不合理,都会得到执行。
踏进前厅,是两排笔直延伸向上的台阶。布劳顿在去往二楼楼梯的中台停下,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家族的画象,画象中的他自己停留在十岁的年纪。身后是总露着刻薄神情的父亲。
“你的神并没有庇护你,布罗克赫斯特子爵大人。”
布劳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讽刺一些,他几乎成功了,然后转身继续向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