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齐天纪 > 第八章 月下玄鸟,净坛枷锁

第八章 月下玄鸟,净坛枷锁(1 / 1)

云头压在高老庄上空时,夜色已经漫了下来,墨一般稠。

孙悟空敛去周身混沌气息,也收起了那身扎眼的锁子黄金甲,化作一个挑着杂货担子的行脚客商模样,一步步往里走。

庄子里很静。白日里那场喧嚣的馀烬似乎还未散尽——东头晾衣绳上,那件被扯破袖口的粗布衫子还没收;西边院墙根下,一只豁了口的破碗里,半个沾着泥的窝头歪斜着,旁边散落着几粒黄澄澄的玉米渣。空气里,隐约还飘着一股混合了蒸馍、泔水和某种懒洋洋的、带着满足感的喘息气味。

锁子甲被隐去,但肌肤之下,心口处非非的微光静静伏着,传来平稳而专注的搏动。袖中暗袋里,青玄幽魂所化的那枚青色宝珠微微散发着凉意,她的灵识似醒非醒,象一泓被封在冰层下的深泉,只对某些极其具体、与她本源相关的气息才会泛起涟漪。火眼金睛无声运转,目光如无形的水银,漫过庄院、田埂、屋舍,最后落在那座被八戒占据的、高家老宅的深处。

佛门的金光,是有的。一层温吞吞、油腻腻的淡金色光晕,如同熬过了火的猪油,笼在那老宅上方,透着股饱食终日的满足与懒散。这光,属于净坛使。

但在这金光之下,在那老宅地基深处,在那被八戒改成猪圈(也不知他出于何种心理)的石板地下,孙悟空看到了一缕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是水的气息。却不是凡间江河湖海的水,更非流沙河那等罪业浊流。它清冽、幽深、浩渺,带着星辰倒映的冷辉与亘古流淌的寂寞。它被厚重的石板、佛门的金光、还有某种更隐晦的封印死死压着,如同被镇在深潭下的蛟龙,只能偶尔在缝隙里,渗出一点不甘的、带着咸腥水汽的涟漪。

天河水军的混沌气息。

虽然微弱如风中之烛,虽然被层层包裹、刻意掩藏,但它还在。象一粒被埋进最深冻土的种子,外表封冻,内里那点生机,却倔强地不肯死去。

夜色更浓,庄里的灯火一盏盏熄灭,连看家狗都蜷进窝里,发出含糊的鼾声。孙悟空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家老宅并不算高的院墙,如一片落叶,飘落在院内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上。

院子里月光如水,景象却与白日的喧闹懒散截然不同。

八戒没睡。

他就蹲在猪圈旁那棵老梧桐树下,背对着院门,宽厚如小山般的背影被月光拉得老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低着头,双手拢在胸前,似乎在极其专注地看着、嗅着什么东西。身上那件绣着净坛使者四个大字的锦缎僧袍,早已不复灵山初赐时的光鲜,下摆沾满了泥点子,袖口磨出了毛边,油渍酒痕斑斑点点。

猪圈那边,隐隐传来沉睡家猪的哼唧。而石板地下,那股天河水的清冽气息,似乎因为他的靠近,稍稍活跃了那么一丝,引得孙悟空袖中青玄宝珠也传来一丝极微弱的共鸣——她乃先天水灵生机所化,对这等纯粹古老的水之气息,自有感应。

孙悟空摒息凝神,将身形隐于槐树繁茂的枝叶阴影中,火眼金睛的金芒敛至最低,只留下一线澄澈的视觉。

八戒手里捧着的,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已被摩挲得无比圆润光滑的青铜令牌。月光落在那暗沉沉的青铜上,反射出幽寂的光。令牌正面,四个古拙的篆字深深镌刻——“天河水军”。中央的玄鸟纹,本是振翅欲飞、睥睨四方的姿态,如今却被漫长岁月和无数次指尖的触摸,蚀磨得有些模糊了,只留下一个庄严而寂聊的轮廓。

这是当年凌霄殿上,玉帝亲手赐予天蓬元帅,执掌八万天河舟师、巡视周天星河的调兵符令。是他权柄的像征,是他荣耀的凭依,是他身为天蓬的根。

此刻,他粗短的手指正无比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那玄鸟的纹路,指腹擦过冰凉的青铜,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把令牌凑到他那硕大的鼻子下,深深地、贪婪地吸着气,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千万里外天河的水汽,混合着星辰尘埃与洪荒岁月的味道。

“……还是这个味儿,”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的、近乎梦呓的咕哝,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眷恋,“天河的水腥气,里头还掺着紫微垣那边吹过来的星风……凉丝丝的,透心……比高老庄这泔水桶里的馊味儿,甜多了……”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他周身那层温吞油腻的佛门金光猛地一亮,如同被泼了滚油的炭火!几缕细若发丝、却金光刺目的符文,如同活过来的锁链,骤然从他僧袍下的皮肤里钻出,迅疾无比地缠绕上他的手腕、脖颈!符文收紧,并非勒入皮肉,却带来一种深入骨髓、钻刺神魂的尖锐痛楚!

“呃啊——!”

八戒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汗珠,捧着的令牌差点脱手。他慌忙死死攥住,另一只手则条件反射般猛地抓向旁边石桌——桌上歪倒着一个油光发亮的酒葫芦。他拔开塞子,也不管里头是啥,仰起脖子就“咕咚咕咚”猛灌了好几大口。

那葫芦里装的,显然不是什么琼浆玉液。浓烈呛鼻的劣质酒气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弥漫开来,混杂着粮食发酵过度的酸味和未曾滤净的酒糟气息。是庄户人家自酿的、最便宜也最烈性的糙米酒。可他却喝得那般急迫,那般用力,喉结剧烈滚动,仿佛那不是酒,而是救命的药汤。

酒液顺着他嘴角溢出,混着汗水,滴落在他脏污的僧袍前襟上。他喝完,还伸长舌头,颇不雅观地舔了舔葫芦口,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因令牌而起的迷罔水光,迅速被一股更熟悉的、混着烦躁与自嘲的浑浊情绪取代。

“净坛使者……净坛使者就该吃斋念佛,安安生生享用人间供奉,瞎想什么天河不通河的……”他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在面前的土地上,象是在唾弃某个不争气的自己,可那只握着令牌的手,却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将令牌更紧地贴向自己肥厚的胸膛,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虚掩在上方,仿佛要护住那玄鸟纹,不让月光看见,也不让那无形的符文锁链再触及。“俺老猪如今,有高老庄这方宝地遮风挡雨,有十里八乡的供奉送到嘴边,饱食终日,无忧无虑,不比当年在天河担惊受怕强?”

他象是在说服谁,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理直气壮:“当年?哼!当年守着那条破河,今天要防蛟龙作乱,明天要盯魔族宵小,后天还得应付天庭各路神仙的视图!哪一刻真能放松?哪有一顿能象现在这般,吃得踏踏实实、舒舒服服?”

他说得振振有词,可孙悟空分明看见,他说话时,穿着草鞋的脚,却无意识地、一下下地蹭着脚边一个物件——那是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沿还能模糊辨出半个烧制时印下的“高”字。这是许多年前,他被贬下界,错投猪胎,滚倒狼狈、人人喊打之时,高老庄那位已故的老庄主,颤巍巍端给他的一碗热粥的碗。粥早已凉透,碗也破旧,他却一直留着,放在这院中树下。

他说着饱食终日,脚尖蹭着的,却是那段饥寒交迫、却唯一感受到一丝卑微善意的过去。

他起了身,脚步有些跟跄地走到猪圈旁,蹲下。月光照着他宽厚的脊背,竟显出几分落寞。他伸出粗糙的手指,不再是白日里抢食时的蛮横,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迟疑,轻轻拂过猪圈入口处那块厚重青石板的边缘,拂过石板缝隙里潮湿的泥土。

石板之下,那股天河水军的气息再次波动起来,这一次,更加清淅。隐隐约约,竟有一声极低沉、极压抑的嗡鸣,仿佛什么沉重兵刃在鞘中不甘地轻颤。与此同时,石板表面浮现出几道淡金色的、流转着的佛门封印符文,金光一闪,那嗡鸣声便如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八戒的手指顿在那符文上方,没有触碰。他只是看着,看了很久,才低低开口,声音沙哑得象被沙砾磨过:

“老伙计……委屈你啦……”

他对着石板下的存在说话,语气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自嘲,有无奈,有歉咎,也有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细品的委屈。

“想当年,你跟着俺,咱们一起捅穿过天河底最厚的玄冰层,一起镇住过翻江倒海的闹事蛟龙……八万水军面前,耙子一指,哪个敢不听号令?那是什么威风?什么气派?”

他顿了顿,喉头有些哽咽,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可现在呢?现在俺是净坛使者啦……佛爷亲封的,体面人儿!体面人儿哪能再整天舞枪弄棒,打打杀杀?不成体统,坏了佛门清誉……佛爷说了,要戒嗔,戒怒,戒杀伐,要心安理得享供奉……这才是正道,是规矩,得守着……”

他说着规矩,声音却越来越低,越来越虚。末了,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握成拳,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那冰冷的石板。

“砰!”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淅。这不象泄愤,倒更象是一种无力的安慰,或者是对自己这番说辞的某种确认。

“再忍忍……再忍忍……”他对着石板,又象是在对自己喃喃,“等俺……等俺把这净坛使者的功德攒得更厚实些,说不定哪天,佛祖开恩,就准俺把你请出来,晒晒太阳,透透气……到时候,俺肯定给你里里外外擦得锃亮,把沾的这些……这些腌臜气,都洗得干干净净……”

净坛使者的名号,是他如今安身立命的壳,是饱腹的保障,是免受欺凌的护身符。他太怕失去这层壳了。他怕一旦流露出对过往的丝毫眷恋,这层壳就会碎裂,他就会重新变回那个一无所有、人人可欺的猪刚鬣,连高老庄这方用自欺欺人换来的、脆弱的容身之所,也会倾刻崩塌。

所以,他拼命地将天蓬的念想压下去,用净坛的规则把自己包裹起来,将贪吃说成履行职责,将赖在这老宅说成驻守道场,将对天河那点可怜的怀念扭曲成追忆往昔功果。他在本我与名缚之间,搭建起一座摇摇欲坠、逻辑混乱却自以为坚固的桥梁,日日行走其上,骗着别人,更骗着自己。

心口处,非非的微光,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明亮而活跃。光芒流转间,竟在孙悟空灵台之中,映照出两幅光影交织、彼此纠缠又互相排斥的画面:一幅是腆着肚子、笑得没心没肺、在供桌前大快朵颐的净坛使者;另一幅,却是甲胄森然、持耙独立于天河波涛之上、眉宇间俱是傲岸与寂聊的天蓬元帅。

同时,一缕清淅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新生懵懂、却直指内核的意念传递而来:“他疼……用…假…盖住,……他自己在解,却越解越乱。”这是非非独特的感知,触及概念与名相的层面,洞穿了八戒那套自我说辞之下,混乱痛苦的本质。

几乎就在非非意念传来的同时,孙悟空袖中的那枚青色宝珠,忽然传来一阵清淅的、带着警觉意味的凉意。青玄幽魂的灵识波动传来,并非针对八戒的心绪,而是指向更具体、更实在的外在威胁:“大圣,庄外东南三里,枯柳林方向,有异常气息靠近!是……是天庭制式铠甲的冷铁腥气,还有至少三道天规律令符文的波动!是巡查的天兵,冲这庄子来的!”

她的感知基于实在的水灵生机与混沌本源,对这类具象的、带有秩序压迫感的存在异常敏锐。

八戒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从那种恍惚自伤的状态中惊醒。他象是被针扎了一般,飞快地将天河令牌塞进僧袍最里层,还用力按了按,确保不会露出型状。他又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深吸几口气,胸膛起伏,努力平复着情绪。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只空酒葫芦,看也不看,扬手就往地上狠狠一摔!

“啪嚓!”

葫芦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酒渣和碎瓷片四溅。这声响在夜里格外刺耳,仿佛是一种宣告,一种与刚才那脆弱时刻的决绝切割。

做完这些,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混不吝的、惫懒的笑容,清了清嗓子,朝着猪圈、朝着空旷的院子、也象是朝着可能存在的监听者,扯开那标志性的大嗓门,蛮横地嚷嚷道:

“天杀的!酒又没了!明日!明日一早,就让高家那几个小子,给俺蒸上三屉……不,五屉白面大馒头!再熬一大锅稠糊糊的苞谷碴子粥!少一粒米,俺这净坛使者的功德圆满不了,拿你们是问!”

声音洪亮,语气嚣张,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白日里那个赶着乡亲索要供奉的净坛使者,一般无二。仿佛方才那个对月摩挲令牌、对石低语、痛饮残酒的影子,不过是夜色撩人下生出的一缕错觉。

孙悟空悄然将身形隐于槐树更深的暗影中,看着八戒迈着有些虚浮、却刻意踏得很重的步子,踉跟跄跄走向老宅正屋。在他伸手推开那扇老旧木门,即将跨入的前一刹那,他顿住了。

没有回头。

但孙悟空看见,他侧对着院子的半边脸上,那刻意堆起的蛮横神色,如潮水般褪去,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也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洞。

然后,他抬手,似乎想最后摸一摸那猪圈的石板,手伸到一半,却猛地攥成拳,收了回来,狠狠一带——

“吱呀——砰!”

木门关上,将他与月光,与他那点不敢见人的念想,彻底隔绝。

夜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发出呜咽般的轻响,卷起地上酒葫芦的碎片,也卷来了他关门后,一声极轻极轻、几乎被风吹散的叹息,飘忽地钻进孙悟空的耳朵:

“要是……要是既能保住这碗安生饭,又能堂堂正正……喊一声俺乃天蓬……该多好……”

孙悟空站在树影里,掌中金箍棒的冰凉触感传来,棒身内里,那股不屈的嗡鸣与他血脉共振。心口的非非,光芒渐收,却将那幅丝线缠成死疙瘩的概念图景,清淅地印在他识海。袖中,青玄的警示越发急促,那天兵铠甲与律令符文特有的、冰冷的秩序气息,已如夜枭的翅膀,悄然掠近庄子边缘。

这呆子身上的枷锁,果然与沙僧不同。

沙僧是将自己彻底浇筑进了金身罗汉的模具里,冷却,定型,再无波澜。

而这夯货,是把天蓬的傲骨与悲哀,净坛的懒散与依仗,还有对安稳那点深入骨髓的渴望,统统揉成了一团乱麻。他用规则的线头去捆,用自欺的浆糊去粘,结果越缠越紧,越粘越乱,把自己困在了当中,进退不得。

看来,想破猪八戒这局,硬砸是不行了。

那层层缠绕、看似混乱的丝线之下,或许,还藏着能解开这死疙瘩的……线头?

只是,留给他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夜风中,那属于天兵的铁血与律法的寒意,已清淅可闻。

(第八章完)

章节报错(免登录)
最新小说: 人在炼丹房,开局师姐找我求丹 柔弱残O竟是强大的星际上将! 反派:无敌从收主角师尊为仆开始 四合院:入职保卫处,诛杀众禽兽 网王:立海大也有不听话的新怪物 魔导士的航海日志 原神:我大筒木桃式,附身芙宁娜 诸天规 甄嬛传之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系统助我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