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内陷入死寂。
“山神”二字如同惊雷之声，在叶源盛脑海炸响。
他嘴巴微张，呼吸骤停，整只手臂都在颤斗。
一旁的叶长川愣住了，脸上写满了困惑。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兄长与“山神”联系在一起。
他僵硬地抽回搭在叶长山肩头的手，眉峰紧蹙，声音带着浓浓的疑惑：“大哥说的山神是马蹄山那座破庙里的？”
叶长山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丧垂着头，下巴无力地轻点了一下。
叶源盛身子猛然一抖，只觉寒意袭遍全身，眼中的惊恐与愤怒交织在一起。
“逆子！逆子！你你怎么敢！”
他声音发颤，伸出的食指抖得更厉害了。
听到父亲不问缘由的斥责，叶长山心头涌起更深的悲苦。
他甚至想，若死在那破庙里该多好，或许便不会有这些麻烦了吧
这个念头一起，两行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
叶源盛额角青筋暴起，脑中闪过双流镇街口那血淋淋的场景，脸色变得狰狞，咬牙低吼：
“我们一家都要被你害死！！”
叶长川不明所以，见父亲说出如此重话，慌忙站起身，想要劝阻：“父亲！你”
话音未落，却见叶长山骤然抬头。
他脸上泪痕交错，眼中的恐惧和委屈化作绝望的疯狂，不管不顾的嘶喊起来：“不是我的错！是他救了我！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
声音到最后，变成无力的哽咽。
他再次重重低下头，嘴里反复呜咽呢喃：“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眼见父亲被怒火冲昏了头，抬手就要打向兄长，叶长川立刻挡在身前，死死拽住父亲扬起的手臂，急声喊道：
“父亲！先冷静！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叶源盛的手臂被次子紧紧拉住，胸口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灶房里格外清淅。
足足过了十几息，那翻涌的气血才稍稍平复，脸上狰狞的怒意也缓缓褪去。
叶长川担忧地看了眼大哥，随即转向父亲，面色凝重道：“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哥说的山神到底是什么？您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他一口气讲心里的疑惑全部抖出。
叶源盛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仿佛要将压抑的情绪散去。
他弯腰扶起木凳，身子无力地坐了下去，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才沙哑的开口：
“庙里有山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叶源盛抬起眼皮，目光看向灶膛内烧红的碳火，陷入遥远的回忆，
“那会儿，马蹄山附近有五个村子，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每逢佳节，各村都会去庙里上香祈福，香火不断。”
他顿了顿，眼中蒙上一层阴霾：
“直到十五年前你才两岁，长山也不过四岁。郡城里突然来了一伙人，他们闯进山神庙，二话不说就把神象砸了个粉碎。”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声音愈发低沉，
“接着，他们拿着古怪的物件，在五个村子里挨家挨户地盘查抓走了近千人！”
叶源盛的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抓的都是那些最虔诚的村民，还有传言说他们得了山神赐福，身手和力气异于常人，能跟那些武人比划。我亲眼见过其中几人，确实不一般。可这些人被抓走后，一个都没能回来全被拉到双流镇砍了头！”
“当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官府的人也没说。大伙儿惊魂未定，虽然怕，但心里还是念着山神的好，便偷偷给庙里新塑了一尊泥象。”
叶源盛脸上露出一抹苦涩，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各村都贴出了告示，严禁百姓信神拜神，违者一律按邪教异徒，也就是“拜神道”论处，斩首示众。”
“后来一两年里，县衙又陆陆续续抓了些胆大的，连带其家人，全被押到了双流镇，当众砍了头，还让附近村子的人都必须去看。”
他重重叹了口气：
“从那以后，再没人敢踏进山神庙了。周围的村子，也再没有过当年的好光景。有传言，说是庙里的山神被朝廷的人收走了。”
叶长川听着父亲讲述这段尘封的往事，心中震惊不已，好似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一直以为朝廷禁止百姓信神拜神，是为了教化万民，摆脱愚昧，却从未想过背后竟牵扯到真实存在的神灵。
“那村里的老人为何从不提这些？”叶长川的声音有些干涩。
“提它作甚？”叶源盛沉声道，
“这是扎在大家心头的刺！更怕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听了好奇，跑去那庙里惹祸。”
叶长川脑中飞快思索：“那按大哥的情况来看，那传言显然是假的。山神并未被收走，它一直在庙里。”
“或许吧”叶源盛声音疲惫，“那只是道听途说。”
他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叶长山猛地抬起头，异常肯定的看向父亲：
“他在！爹，他真的在！我看见了！是他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也是他给了我这般力气。”
见父亲与二弟的目光齐齐看来，叶长山眼皮微垂，不敢直视，压低了声音：
“不是我求的是山神。他说他一觉醒来，就看见我倒在庙里，说与我有些缘分，便赐了我一场造化”
他声音越来越小，几乎细不可闻，
“他还问我家住哪里，庙宇为何荒废成那样”
叶长川身子微微前倾，紧盯叶长山，声音带着急切：“大哥，你细细说来，或许还有回旋的馀地。”
叶长山抬眉瞥了眼父亲，见父亲只是沉着脸，并未阻止。他深吸口气，将庙内之事娓娓道来。
说到山神赐福，神邸光芒大显，他描述得绘声绘色。
将压抑在心底的秘密吐尽，他才感觉好受些。
叶源盛听着，脸色愈发沉闷，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裤腿。
待到叶长山说完，叶长川转向父亲，替大哥辩解道：
“父亲，您也听到了，此事非大哥本意。听大哥描述那山神的脾性，当时若断然拒绝，怕只会招来更大的灾祸。这等存在，非我们凡人能抗衡。”
叶源盛佝偻着背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脚下坑洼的泥地。
双流镇街口的场景，又一次在眼前翻腾。
那滚落的头颅，鲜血浸透的青石板路，压得他喘不过气。
叶长川见父亲铁青着脸，沉默不言，转头看向大哥。
叶长山感受到弟弟的目光，抬起眼皮，在父亲身上扫过，心底愈发沉闷自责。
沉寂片刻，叶源盛猛地弹起！
他一把抓向灶台上的短刀，转身便要冲出灶房。
叶长川心头一紧，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图。
“父亲！”
他横跨一步，张开双臂死死拦在父亲面前，急声劝阻：“不能去！杀了王彦，咱们就真回不了头了！”
叶源盛被迫停下脚步，眼中透着狩猎时才有的狠劲。
他盯着次子，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话来：
“他，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