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三娘因突染风寒,没有参与此番收复东平府的战事,留在梁山本寨将养。
她只道是寻常的征伐,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王英犯下奸杀民女、触犯军纪的死讯。
消息传来时,她正对着窗外萧瑟的秋景出神。
对于王英,她心中何尝有过半分情意?
有的,或许只有刻骨的仇恨,与无尽的屈辱。
想当年,扈家庄一夜之间血流成河,父母亲人皆丧于李逵那对板斧之下,唯一的兄长扈成也不知所踪,生死难料。
她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转眼便成了无依无靠的浮萍,落入这梁山贼寇之中。
除了顺从宋江的安排,嫁给这形容猥琐、贪花好色的王英,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
整部《水浒》里,她自上梁山后,说过的话统共不过两句。
沉默,是她唯一的生存之道。
此番前来探监,不为别的,只为他们之间,终究还有着一层名存实亡的夫妻之名。
更因为,在这茫茫人世间,王英竟成了她名义上唯一的“亲人”。
若连王英也没了,她扈三娘,又该为何而活?
又能去往何处?
监牢之中,狱卒依令备下了简单的酒菜。
两人对坐,却相顾无言。
扈三娘目光清冷,看着这个即将赴死的“丈夫”,心中五味杂陈,却独独没有悲伤。
王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在扈三娘那冰封般的眼神中颓然低头。
他知道自己这一回死定了,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那桌酒菜,直至冷却,也无人动过一筷。
夜色渐深,狱卒在外轻声催促。
扈三娘站起身,缓缓转身离去。
刚出牢门,却见月光下,史进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她。
她脚步微顿,看了史进一眼,依著礼节福了一福,便要侧身离开。
“嫂子,”史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还是留下陪陪王英,送他最后一程吧。”
扈三娘脚步未停,仿佛没有听见,径直融入夜色之中,只留下一个决绝而孤寂的背影。
史进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看得出,那眼神里已不仅仅是悲伤,而是一种万物寂灭、了无生趣的彻底绝望。
“去,”史进对身旁一名亲兵低声吩咐,“将顾大嫂请来。”
不多时,母大虫顾大嫂疾步而至:“寨主,有何吩咐?”
“大嫂,”史进语气凝重,“这几日,烦请你寸步不离,陪着三娘嫂嫂。00小税蛧 已发布嶵新漳结我担心她会想不开,务必谨防任何不测。”
顾大嫂知道扈三娘心中的苦,立刻明白了史进的担忧,肃然道:“遵命,寨主放心。”
“多带几个细心稳妥的女兵,轮流看护,切莫让她独处。”史进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忍,“我不想三娘嫂嫂也步了后尘。”
“俺晓得轻重。”
史进沉吟片刻,又道:“常言道,夫妻不送葬,免得徒增伤悲。你看今日能否寻个由头,带着三娘嫂嫂暂时离开东平府,去济州、回梁山,或是别处散散心都好。只要她能平安,去哪里都行。”
顾大嫂领命:“俺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翌日,东平府西门外。
天色阴沉,朔风渐起。
法场四周,早已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人人脸上带着愤慨,也带着一丝对梁山军法是否真能如山的审视。
王英被剥去头领衣甲,换上囚服,由铁面孔目裴宣验明正身,押赴刑场。
史进端坐监斩主位,身旁是公孙胜、朱武、吴用三位军师,以及关胜、花荣、林冲、鲁智深、武松、杨志、孙立等梁山一众核心将领。
所有人都面色肃穆,无声地宣告著梁山对此事的态度。
那位痛失孙女的老婆婆,被特意安置在近前。
她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王英,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衣角,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热泪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肆意横流。
行刑的蔡福、蔡庆兄弟,依照刑场规矩,给王英插上了亡命牌。
王英面如死灰,早已没了往日的气焰,被两人架著,拖上了断头台。
没有多余的仪式,没有慷慨的言辞。
蔡庆手起刀落!
寒光一闪!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满腔热血喷溅而出,将灰暗的断头台染得一片刺目的猩红。
人群中,岳飞一身寻常布衣,悄然立在百姓之间。
他没有监斩的资格,却执意要来亲眼看这一场法度。
他看的不是王英伏法,他看的是史进是否真能执法如山,他看的是这东平府的百姓作何反应。
刑场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欢呼,没有骚动。
百姓们只是默默地看着,脸上交织著震惊、敬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
他们都知道,今天被斩首的,不是寻常的江洋大盗,也不是被擒的官军将领,更不是什么土豪劣绅,而是一个违反了军法的梁山头领,是那梁山前任大头领宋江的妹夫!
直到人群开始缓缓散去,压抑的议论声才如同解冻的溪流,细细地响起,清晰地传入了岳飞的耳中:
“这梁山这梁山好汉的大头目,果然是执法如山啊!”一个老者拄著拐杖,喃喃自语,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谁说不是呢!这才是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激动地接口。
立刻有那较真的街坊纠正道:“这王英算哪门子太子”
“嘿!”那书生不服,“那也是前任大头领的妹夫!你见过哪朝哪代,哪个当官的,真敢动前任大官的亲眷?不都是官官相护吗?可你看这史寨主,说杀就杀了!”
这话引起了周围更多人的共鸣。
“是啊有这样的军马驻扎在咱们东平府,军纪这般严明,连自家大头领的妹夫犯了法都毫不容情,那咱们老百姓,还怕什么兵灾匪祸?”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神色,“往后,总算能安心过日子了。”
“是极是极!看来这‘代天抚民’,不是一句空话啊”
听着这些质朴而真实的议论,岳飞伫立原地,久久未动。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渐渐散去、脸上带着希望光芒的百姓,又望向法场上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以及高台上史进那挺拔而肃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