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南岸,昔日旌旗招展的官军大营,如今死气沉沉,如同一片巨大的坟场。
营盘正中的帅旗下,关胜拄着他的青龙偃月刀,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可那双丹凤眼中,往日的神采已被深深的疲惫与茫然取代。
进攻?
拿什么攻?
且不说水泊天堑,就算能冲到山下,兄弟们饿得刀都提不稳,如何去跟山上那些养精蓄锐、同仇敌忾的梁山精锐厮杀?
撤退?
又能退往何处?
回东京?
那必然是死路一条。
高俅、蔡京、童贯等辈一定会利用这一次的机会,将他们赶尽杀绝。
退往济州?东平?
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们虽然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可是朝廷之中没有一人将他们当作官军看待,依旧认死了,他们就是贼寇。
更何况主帅被擒,禁军全军覆没
此刻无论去哪座城池,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粮草补给,只会是冰冷的箭矢和紧闭的城门,甚至是咄咄逼人的问罪。
待在这里?
这更是绝路。
营中粮草早已颗粒不剩,一万多张嘴,连树皮草根都已啃食殆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虚弱气息。
巡营的士兵脚步虚浮,眼神空洞,倚在矛杆上才能勉强站稳。
没有任何一座城池会给他们调拨一粒米,他们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魂野鬼。
如今,他们所有人心中唯一的、也是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便是那远在东京的宋江与卢俊义。
“只要公明哥哥和卢员外能平安回来只要他们能回来”这句话,几乎成了营中所有将士心中最后的祷祝。
仿佛只要那两位首领归来,眼前这令人绝望的死局便能迎刃而解,他们这支孤军便能重新找到方向和生路。
“饿直娘贼的饿!”
一声如同受伤困兽般的低吼从营帐中传出,只见黑旋风李逵猛地掀帐而出。
他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但那虬结的肌肉下仿佛压抑著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提着两把板斧,斧刃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一双赤红的眼睛扫视全场,最终死死盯住了关胜。
“关胜!”李逵竟直呼其名,声音沙哑却充满戾气,“粮食呢!俺的酒肉呢!你让弟兄们空着肚皮等死吗?!”
他一步步逼近,像一头饿疯了的黑熊,周身散发著危险的气息。
呼延灼见状上前,伸手欲拦:“铁牛,休得无礼,再忍耐”
“忍耐你娘!”李逵猛地抡起板斧,带着恶风,斧尖几乎擦著呼延灼的鼻尖划过,堪堪停在半空。“俺这斧头都快提不动了!还跟俺说忍耐?在梁山时,大碗酒大块肉,跟着你们,连屎都拉不出!这鸟官军,做得憋屈!”
他的怒吼如同惊雷,在绝望的营地中炸响。周围饿得眼冒绿光的士兵们看着他,眼神中恐惧与渴望交织。
就在这时,水泊之上,鼓声响起。
只见数十艘梁山战船,在阮小七和李俊的率领下,再次逼近岸边。
但与往日不同,船上没有酒肉香气,也没有嬉笑怒骂。
船头堆放著一个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船队在弓箭射程外稳稳停住。
阮小七跳到船头,运气高喊,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营盘:
“关将军,呼延将军,营中的兄弟们听了!我家史进寨主有令:‘此非施舍,乃梁山兄弟不忍同袍饥馑之义!’特送上粮食十车,就在滩头!吃饱了,是去是留,你们自决!”
话音未落,船上的梁山士卒便将一袋袋粮食合力推入浅滩。
那是粮食!
是活命的希望!
营盘中,那最后一点维持秩序的弦,瞬间崩断了。
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成千上万饿红了眼的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出营寨,扑向那些粮袋。
军官们的呵斥、关胜的亲兵卫队的阻拦,在这求生的本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推搡、争抢、哭喊场面彻底失控。
李逵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雪白的大米从破口的麻袋中流出,他最后的一丝理智也消失了。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抡起板斧,不是砍向梁山,而是狠狠劈向身旁自己那顶破烂的营帐!
“轰隆!”营帐倒塌。
李逵站在废墟上,指著关胜等人,涕泪横流地咆哮:“看见没!看见没!这才是义气!你们说的忠义顶个鸟用!能当饭吃吗?俺铁牛不做饿死鬼!谁爱做官谁的做去!俺要回梁山吃肉!喝酒!”
说完,他再不理会任何人,拖着板斧,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冲向梁山的船队,第一个踏上了回山的路。
李逵这一走,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那些本就动摇的士兵,那些抢到粮食却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士卒,此刻终于找到了方向。
“李逵哥哥说得对!”
“咱们回梁山!”
“走啊!回家!”
成建制的队伍,在低级军官的带领下,不再犹豫,扶老携幼,如同百川归海,默默地、坚定地走向梁山船队。
喧嚣过后,滩头渐渐安静下来。
关胜、呼延灼、董平、秦明、徐宁、索超等人,僵立在帅旗下,眼睁睁看着空荡了大半的营盘,看着那些追随李逵而去的背影。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无比孤寂。
关胜缓缓抬起手,抚摸著冰凉的青龙刀刀柄,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祖上的荣耀与自己往日的雄心。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同样面如死灰的呼延灼,嘴唇哆嗦了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带着血泪的质问:
“朝廷弃我等如敝履梁山,待我等以手足忠义忠义何在啊?”
呼延灼无言以对,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水泊之上,又有数艘梁山快船破浪而来。
为首一船船头立著一人,正是九纹龙史进。
“关将军,”史进于船上拱手,“今日史进此来,非为厮杀,只为送一封书信与将军。”
说罢,亲自张弓搭箭——箭杆上绑着一封书信。
“嗖——”
箭矢稳稳钉在关胜大旗下的木柱上。
虽然史进是穿越者,但箭法不比原先差。
关胜眉头紧锁,上前拔箭解信。
他缓缓展开,目光扫过其上文字。
下一刻,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将军,竟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
重枣色的面皮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握著绢布的手剧烈颤抖,连带着绢布都发出簌簌响声。
他猛地抬头,望向船头神色平静的史进,嘴唇哆嗦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可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