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擎苍一听这话,原本愤怒充血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他看着眼前这个手持利刃、满身煞气的年轻人,双腿竟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
“不讲规矩!”他气的嘴唇颤斗,却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惹错了人。
大干京畿没有秘密。
虎狼宴上发生的一切,虽然被刻意压制,但早已在官场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张显赫那日如同魔神降世般,生撕虎豹、拳毙状元的凶名,已然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初露端倪。
只是柳擎苍以前听闻这些传言时,总觉得是夸大其词,可能是五皇女唐玉瑶为了招揽张显赫,特意为其造势!
在柳擎苍的固有印象里,能写出那般锦绣文章的麒麟才子,定然是个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后生晚辈。
可现在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文弱书生?
这完全就是个遇到点委屈,就要拔剑杀人,拉着对方同归于尽的混不吝!
这种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做派,和市井之中那些好勇斗狠的地痞无赖、青皮混混,乃至江湖上那些亡命天涯的游侠儿有什么区别?
柳擎苍不敢再阴阳怪气,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
他缩着脖子,眼神躲闪,只能在喉咙里小声嘀咕:“简直有辱斯文……与那些狂悖武夫何异……”
虽然嘴上还在硬撑,可柳擎苍的心里却是真的害怕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更何况他遇到的还是一个既有文采又有武力,而且完全不讲官场规矩的疯子。
他不敢再招惹张显赫,脚步悄悄向后挪动,想要离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剑远一点。
然而,张显赫却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他是得理不饶人的主。
张显赫拎着剑,步步紧逼,剑锋始终不离柳擎苍的眉心三寸之地,那股森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柳擎苍。
“我看你是活腻了,有点想死了?”
张显赫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今天你得罪了我,在我这里丢了脸面,心里肯定不服气吧?
将来恐怕还是想要找机会报复我,给我穿小鞋?”
柳擎苍刚想开口辩解,张显赫却根本不给他机会,自顾自地说道:“为了防止日后被你这种阴险小人报复,我今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你直接斩死在这里好了!
也算是为民除害,永绝后患!”
说着,他手腕一抖,剑锋嗡鸣作响,作势就要刺下。
柳擎苍这次是真的被吓破了胆。他能感觉到,张显赫不是在开玩笑,那眼中的杀意是真真切切的。
“且慢!且慢!张修撰莫要冲动!千万莫要冲动啊!”
柳擎苍惊恐地大叫起来,双手乱挥,毫无半点朝廷命官的威仪。
“本官……老夫只是和你说笑!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张显赫停下动作,歪着头看着他,目光凶狠得象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哦?难道我看起来,是那种开得起玩笑的人?”
“我很讨厌你的玩笑,这让我非常难受,令我心情极度不爽利。是以……”
张显赫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赔钱!”
“没有一万两白银,你今天就死在这里吧!大不了我挂印辞官,索性逃出大干!”
“一……一万两?!”
柳擎苍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一万两白银,那可不是个小数目,足以让一个小富户倾家荡产。
可张显赫不象是在唬人……
柳擎苍曾听闻,大楚、大兴、大燕、大吴的皇亲贵胄,都曾经在不同场合表达过对张显赫的青睐。
一念及此,他下意识地想要推脱,摆出一副清官的架势:“张修撰,你这是勒索!
本官为官多年,向来清正廉洁,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唰!
一道银光闪过。
张显赫根本懒得听他的废话,直接一剑挥出。
剑锋精准无比地切开了柳擎苍胸前的官服,锋利的剑气甚至划破了他的皮肤,在他胸口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里面的中衣。
“啊!”柳擎苍惨叫一声,捂着胸口连连后退。
张显赫面无表情,冷冷地扯淡道:“本官同样两袖清风,平日里也是粗茶淡饭,可我的府邸之中,却也有金叶子八百馀枚,那是各路贵人赏赐所得!”
“你跟我说,你没钱?”
“你一个正五品的朝奉大夫,混了一辈子官场,连这点钱都没有?”
其实只有一小部分是贵人所赠。
绝大多数金叶子的来路,都不太正经。
张显赫又举起了剑,这一次,剑锋对准了柳擎苍的脖颈。
“既然没钱,那就把命留下!给我死!”
说着,他手臂肌肉紧绷,作势就要砍下柳擎苍的头颅。
死亡的恐惧彻底击垮了柳擎苍的心理防线。
“我给钱!我给钱!别杀我!别杀我!”
柳擎苍尖叫着,声音都变了调,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嚣张气焰。
“不就是万两白银吗?老夫付得起!老夫这就给!”
他转过头,对着早已吓傻了的随从们吼道:“来人啊!快!快回府去取银票!快去啊!”
几个随从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就要往外跑。
“慢着。”
张显赫冷冷地喝止了他们。
“一手交钱,一手放人。在钱没送到之前,柳大人就留在这里陪我聊聊天!”
他看着柳擎苍,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我虽然是习武之人,但读书颇多,别想糊弄我。”
“若是敢耍花样,我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张显赫将自己双重身份玩得炉火纯青。
对江湖人士,他便一口一个本官,拿朝廷律法和身份地位压人。
对上朝堂人士,尤其是像柳擎苍这种官阶比自己大、却又怕死的,他上来就自诩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江湖豪侠,完全不讲道理!
柳擎苍捂着流血的胸口,牙痛不已,心中更是愤恨憋屈到了极点。
“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只觉得荒谬绝伦。
堂堂正六品文官,天子近臣,结果表现得比那些正六品武散官的昭武校尉、昭武副尉还要不堪,还要野蛮!
这哪里是官员?
分明就是个披着官袍的土匪!
可正因如此,他才更不敢惹张显赫了。
秀才怕兵,兵怕匪,而张显赫……
他是集文官、武将、凶匪于一身的怪人!
柳擎苍立刻安排最信任的心腹回府取钱,自己则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多时,偏厅的屏风后终于走出一人。
来人约莫四十岁许,身穿一袭青灰色的长衫,虽然常年与火炉铁锤打交道,但他的外貌却并不粗犷,反而透着几分儒雅之气,只有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昭示着他的身份。
正是名声在外的铸剑大匠,蒙阳庄主。
他身后跟着两名捧着剑匣的仆从,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对着厅内剑拔弩张的二人拱手行礼。
“原来是麒麟才子和朝奉大夫大驾光临!”
“两位贵客盈门,令寒舍蓬荜生辉!
鄙人方才正在后山铸剑,火候紧要,实在无法脱身,有失远迎,还望两位大人恕罪!”
见到蒙阳庄主出现,柳擎苍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他在张显赫面前唯唯诺诺,那是被刀架在脖子上没办法。
可面对这个家大业大却无官身的商贾匠人,他瞬间就换了一副嘴脸。
柳擎苍挺直了腰杆,也不顾胸口的伤势,指着蒙阳庄主便是厉声呵斥,态度嚣张跋扈,颐指气使到了极点。
“少废话!本官今日前来,乃是奉了大皇子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