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未亮。
门铃准时响起。
王兰和林薇对视一眼，脸上是一种混合着疲惫的麻木。
林薇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挪去开门。
门外，李建军和他的团队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精神抖擞地站着。
“江凡同志，林薇同志，王阿姨，早上好。”
李建军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手里递上一份打印好的流程表。
“车辆已在楼下等候。今天需要三位，对婚宴庆典的筹备工作，进行第一次现场视察。”
视察？
王兰嘴唇动了动，硬是没把那句“办个喜酒怎么跟领导视察工地似的”说出口。
“李主任，太麻烦你们了。”江凡从房间走出，他已换好衣服，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是我们的工作。”李建军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您的满意，就是最高指标。”
半小时后。
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中巴车，缓缓驶入蓉城体育中心区域。
车内的王兰和林薇，才算真正理解了李建军口中“工作”的含义。
车窗外，早已不是她们熟悉的市民休闲广场。
以体育馆为中心，三公里半径内，每隔五十米便是一个交警岗哨。
身穿橄榄绿制服的武警战士三人一组，持枪巡逻，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南广场，更像一个被连夜搭建起来的巨大、严密的军营。
上百顶白色巨型帐篷整齐排列，分割出不同的功能区。
【一号食材粗加工区】、【热厨区】、【餐具消毒区】、【医疗救助站】……
临时标牌在晨风中微微晃动。
无数工人正紧张地铺设着手臂粗的电缆和供水管道，几台大型发电机组发出沉闷的低吼。
“我的妈呀……”王兰整个人贴在车窗上，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这……这真是给咱们家办酒？”
林薇也是一阵恍惚，下意识抓紧了江凡的手。
这哪里是办流水席，这分明是在进行一场大型野战军演。
“这还只是初步搭建。”
李建军的声音在旁响起，语气平淡得仿佛在介绍自家后花园。
“为保证一万个火锅同时沸腾，市电力公司调拨了两个移动变电站。消防，环卫，通信保障，所有单位均已进驻。”
中巴车在临时指挥部帐篷前停下。
江凡刚下车，一个穿白大褂，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便快步迎了上来。
“李主任，江先生。”
“这位是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中心的张博教授，”李建军介绍道，“张教授和他的团队，昨天连夜从京城飞来。”
“江先生，久仰。”
张博教授主动伸手，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好奇。
“您那条舌头，我们这些搞了一辈子食品研究的，都好奇得很。”
江凡与他握手，态度谦逊：“张教授客气了，我就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可掀不翻美利加的餐桌。”张博教授笑了笑，没再多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第一批核心食材刚到，一起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阵沉闷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
十几辆漆黑的巨型冷链车组成一个骇人的车队，缓缓驶入广场。
这些车与政府调配的制式车辆不同，车身通体漆黑，只在车门处，用银漆龙飞凤舞地刷着一个草书——“白”。
车队停稳。
头车车门打开，一个穿黑色唐装，脚踩千层底布鞋的身影跳了下来。
正是白三爷。
他身后，呼啦啦下来上百号人。
个个穿着统一的黑色工作服，剃着板寸，眼神精悍，动作整齐划一，不像厨师，更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三爷。”李建军上前一步，主动打了声招呼。
“李主任。”白三爷点点头，算是回礼。
他的目光直接越过所有人，落在江凡身上，脸上绽开一个爽朗的笑。
“江老弟，哥哥没来晚吧？”
他大手一挥。
身后那十几辆冷链车的后门，“轰”的一声，同时向上掀开。
一股混合着极致新鲜肉类气息的白色冷气，瞬间喷涌而出。
王兰和林薇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车厢内，一排排处理干净的肉品悬挂着，如同连绵的肉山。
鲜红的牛肉，粉嫩的猪肉，雪白的羊肉……每一块都在灯光下闪烁着生命力的光泽。
【肉肉！肉肉山！】
饕餮幼崽在江凡脑海里疯狂打滚，口水几乎要淹没他的意识。
【爸爸！好多好多的肉肉山！宝宝要冲进去！】
“火锅流水席，肉是根本。”白三爷拍着车厢，声如洪钟，“哥哥给你备了三样东西。”
他指向一辆车：“蒙省草原来的，六月龄苏尼特羔羊，吃沙葱长大，不膻，嫩得很。”
他又指向另一辆：“黑石山养了三年的黑猪，我把屠三那小子珍藏的猪王都给你抢来了。五花、梅条，片出来涮火锅，香死个人！”
最后，他的手，落在正中间那几辆车上，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得意。
“至于这牛肉……是我从云贵高原，给你弄来的三千斤黄牛‘吊龙’！”
“这玩意儿，那些顶级潮汕火锅店，一天能拿到三十斤都得烧高香！我全给你包了！”
周围所有工作人员，包括见多识广的张博教授，全都听得鸦雀无声。
这不是运送食材。
这是赤裸裸的，豪横的实力展示。
白三爷的人开始卸货，上百名精壮汉子人人一把快刀，寒光闪烁。
他们动作快得惊人，一片片厚薄均匀的肉片，像雪花一样从手中飞出，精准地落入盘中，整个场面充满了惊人的效率和纪律性。
“江先生。”
李建军在旁边看得也是心头震动，他定了定神，转向江凡，表情重新变得严肃。
“食材是基础，但一场火锅宴的灵魂，是锅底。”
他指向不远处一口直径超过两米的巨型大锅。
锅下炉火熊熊，锅里红浪翻滚，香气冲天。
“白三爷提供了锅底古法秘方，由我们从全市五星酒店抽调的川菜大师傅团队，严格按配比熬制。第一锅母汤，已经好了。”
李建军看着江凡，郑重地说道：“现在，需要您来履行您的职责了。”
“请您，为一万名宾客，定下这火锅的‘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江凡身上。
白三爷也走了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张博教授的团队更是直接拿出了一套便携式检测设备，对准了大锅。
一个老师傅，毕恭毕敬地用一个长柄汤勺，从大锅中心舀起一勺滚烫的红汤，小心翼翼地盛入一只白瓷碗中，双手递到江凡面前。
汤色红亮，厚重而不浑浊。
那浓郁的复合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辣椒的香，花椒的麻，牛油的醇，还有几十种香料混合升腾，勾魂摄魄。
【香！好香！爸爸快喝！】饕餮幼崽已经快疯了。
江凡接过碗。
他没有立刻喝。
他先是闻了闻。
然后，用勺子轻轻撇开表面的红油，观察汤色。
最后，才舀起一小勺，送入口中。
汤一入口。
【叮！】
【综合评定：95分】
【系统评价：一次近乎完美的工业化顶级呈现。选料上乘，配比精妙，火候十足。牛油的醇厚与香料的层次感完美融合。可惜，为追求香气的霸道，‘千里香’的用量微增半钱，初入口惊艳，但久煮之后，其独特的草本气味会略微压过豆蔻的清香，破坏后味的平衡感。】
江凡缓缓咽下那口汤，放下了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现场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帐篷的声音。
“怎么样？”白三爷笑着问，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这方子，是他压箱底的东西，自信绝无问题。
江凡看向李建军，又看了看白三爷，平静地开口。
“是好汤。”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
众人松了口气。
“选料，火候，配比，都是顶级水准。”
他话锋一转。
“但是……”
现场所有人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千里香’，多了半钱。”
江凡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熬汤的那个川菜老师傅，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白三爷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不可能！”那老师傅忍不住反驳，“方子是三爷给的，我们一钱一厘都是拿电子秤称的！绝对不可能错！”
“称量是没错。”江凡看着他，“但你们熬的是一口能供应万人的母汤，不是后厨那口小锅。基数放大了几百倍，任何细微的偏差都会被同步放大。”
“现在闻着，是香。”
“但涮上两个小时，牛油的香味被肉冲淡，千里香那股霸道的味道，就会第一个跳出来，抢了其他香料的戏。”
“到时候，一锅好汤，就只剩下燥口的香，失了回味的醇。”
现场一片死寂。
张博教授和他团队的人面面相觑，这些感官上的细微差别，是任何仪器都检测不出来的。
那老师傅张着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江凡说的，是顶级川菜老师傅之间，才会讨论的，关于“味觉层次”与“动态平衡”的秘辛。
就在气氛尴尬到极点的时候。
白三爷，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巴掌重重拍在江凡的肩膀上，眼睛里全是骇人的光。
“好！好一个‘燥口的香’！”
他猛地转身，对着那个还在发愣的老师傅吼道：“还愣着干什么？！”
“听江先生的！开二号锅，千里香减半钱，所有豆蔻的量，加一成！”
“今天，我白某人，跟着江先生的舌头，重新学一回熬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