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夫人脸上平静一片，之前听说“月亮掉下来”的惊讶也很快隐去，她认真打量着面前的人，那目光冷静又复杂，逐渐飘忽；她顺着话语再次回想那一日。
她问：“你以为会发生什么？”
“……”
“奇迹吗？”
夫人倦怠地眨了一下眼睛，以不带恶意的嘲笑的语气笑话道：
“怎么会有奇迹发生呢？一百次一千次的祈求也求不来的奇迹，怎么会在我的一句谎言之后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有笨蛋才会相信吧？”
她说：“那家伙死了。”
“……”
“听到那句话之后，听说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的人马上就要回来了，当然是立刻打起精神，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干瘪的躯干都注入了力气，看看自己，又看看我，自言自语说‘这副模样可不像话’，然后就强撑着起身——那种急忙迫切的样子，之前共度的那些年，我从没见过。”
“……”
“他急不可耐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换衣服，梳理发辫，照着镜子紧皱眉头——他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那么多药水、劝慰、祈福都没办法治好的病症，只要一句谎言就可以缓解，哎这家伙——”
说到这里，夫人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当时是什么心情呢？应该是笑出来比较好，老爷打起精神的时候我总不好愁眉苦脸，可一点儿笑不出来，哭也没有眼泪，他那样神采奕奕的，说他怕是等不到了，所以要出门，找我要方位，说要骑马出城迎接，说既然如此了，一定要再见最后一面……”
夫人捂着胸口，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她秀美的脸上画出狰狞的怨恨，待你想要仔细去看的时候，又似乎只是错觉。她端庄贤淑地坐在那里，背对着窗外的日光，素白的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真要寻摸出一些感情，大概就是回忆往事的寂寥与无奈吧。
夫人端庄优雅地坐在那里。
她说：“之后，还是时运不济吧，老爷在换好衣服，预备出门的时候，倒下了。”
“倒下了？”
“嗯。这就是最后了，连挣扎都没有。我扑到他身上去看，他倒在那里，闭上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呼吸没有了，心跳没有了——他死了。”
“……”
“……”
房间中陷入一片寂静。
夫人的目光漂浮着，落在对面的人身上，落在里间的窗户上，落在窗外绿色的风景上。
她轻轻地说：“今日前来，我有事想要托付给你。”
“是。请说。”
“夫君的尸首，被法师们封印在棺椁中了。”
“……”
“做法的时候我去看过，那种拘束限制的做法，如果降临在我身上我是无法忍受的，虽说一切都是遵从了他的遗志，可这些年来，一次一次回想，又总感到困扰，想到他连入梦也不曾，说不定正是困在法事之中备受煎熬——这样真的好吗？他是个好人啊，作为主君，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大家想起他总是赞誉有加，这样的好人，就算化作恶鬼也不过作祟到自己头上——你看，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大笨蛋！为了大家好，连死后的安息也要一并奉上作为贡品的大笨蛋！”
“……”
“这件事，这些年来一直折磨着我。”
“……”
“我想，将这件事托付给你。”
“给……我？”
“是。我将这件事情托付给你。”
“……”
夫人看着你，事到临头，她不再犹豫，庄重而严肃地宣布着自己的决定：
“从今天开始，我不再对这件事情负责——到底该怎么做呢？无论是维持现状逃避现实，还是改变现状毁掉未来，我无法做出决定，可无法做出决定不就是在选择前者维持现状吗？我不想再受这件事的折磨了。
说到底，我其实什么错都没有吧？作为主母，作为妻子，作为母亲，难道我有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吗？我是个好人吧？我不要像他那样悲惨地活着或者死去！所以，这就是我的决定了——”
她说：
“这件事情，我完完全全地交给你了！关于他的一切，请您全数收下，之后无论扔掉也好、背负也好，那都是你们兄弟的事情——与我无关，再也与我无关，不……其实，从来都与我无关！”
“……”
夫人摆出架势：
“请你离开吧。”
“……”
你没反应过来。
“请离开吧。”
“啊……”
你突然意识到，这是在送客了。
你从榻榻米上站起来，站直身子时有点儿找不准重心。
夫人不再看你了，她用袖子挡住脸，将脸侧过去，一言不发。
“……”
“……”
你站稳身，行礼之后离开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