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红色的混沌旋涡,如同贪婪的巨口,缓慢而不可逆转地吞噬着凯文残破的身躯。
先是双腿没入那片翻涌的虚无,然后是腰腹、胸膛……暗金色的流光从旋涡边缘蔓延而出,如同活物的触须,缠绕上他的肢体,将他更深地拖向那片等待填充的“空洞”。
凯文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剧痛、失血、力量的枯竭,以及那种从灵魂深处被“解析”和“重构”的诡异感觉,让他的意识在黑暗的边缘反复沉浮。
他能感觉到身体正在被分解,被那紫红色的混沌同化,成为某种更庞大、更冰冷的结构的一部分。
最后,只剩一条染血的手臂,还露在旋涡之外。
五指微微蜷曲,指尖无意识地颤抖着,像是在做最后的、徒劳的抓握。
气若游丝。
仿佛下一秒,这最后的“存在证明”底吞没,连带着那个名为“凯文·卡斯兰娜”的个体曾经战斗、欢笑、痛苦、守护过的一切痕迹,一同归于永恒的虚无。
身着黑色礼服的伊什梅尔静静地站在一旁,红棕色的眼眸注视着这个过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对她而言,这不是毁灭,而是一场精密的“移植手术”,一次将“旧核”替换为“更优核心”的必要步骤。凯文的痛苦与消亡,不过是程序运行中微不足道的背景杂音。
金色礼服的伊什梅尔则垂着眼眸,手中的法杖光芒黯澹。
她没有去看凯文被吞噬的场景,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远处逐渐平静下来的猩红海面,仿佛那污浊的波涛中隐藏着能让她逃避现实的幻影。
就在这死寂与吞噬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这片空间的绝对寂静。
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在两位伊什梅尔的灵魂感知中炸开!
黑色伊什梅尔勐地转过头,那双总是带着玩味与漠然的红棕色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惊讶”的情绪。
金色伊什梅尔也霍然抬头,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声音的来源,是高空。
是那片刚刚被“泡泡”撕裂、此刻正在缓缓重新弥合的黑暗天幕。
在那里,一个本该早已消失在空间通道尽头、载着九霄等人安全离开的金色光泡,正以违反所有空间规则与能量定律的姿态,硬生生地从正在闭合的通道裂口中——挤了回来!
不,不是“挤”。
是“撞”!
是“撕”!
光泡的表面,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裂痕。
而在光泡的正前方,一双沾满血污、皮开肉绽、甚至能看到森白指骨的手,正死死地插入光泡的内壁,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向着两侧——疯狂撕扯!
嗤啦——!!!
更多的裂痕蔓延。
光泡剧烈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然后,在黑色与金色两位伊什梅尔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光泡……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一个身影,从缺口中,踉跄着、却又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踏了出来。
是九霄。
但眼前的九霄,与她们记忆中的那个少女,已然判若两人。
她原本如同红宝石般璀璨的眼眸,此刻,左眼依旧燃烧着愤怒与悲伤的金红,而右眼……
却化为了一片纯粹的、空洞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苍白。那只纯白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令人嵴背发寒的、非人的冰冷与专注。
她身上的衣物多处破损,裸露的皮肤上缠绕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奇异布条,这些布条仿佛拥有生命,轻轻飘拂着,与她的气息隐隐共鸣。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双臂。右臂尚且保持着人类的血肉之色,尽管布满了血污与擦伤;而左臂,从肩膀到指尖,几乎完全被一种奇异的、如同电路板又似符文烙印的白色复杂纹路所覆盖。
纹路之下,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近乎半透明的质感,隐隐能看到内部有某种白色的、流质般的光在缓缓流动。
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混乱而狂暴,悲伤、愤怒、绝望、某种新生的冰冷意志,还有一股……
与这片猩红之海、与那紫红旋涡、甚至与“塔”本身隐隐对抗的、陌生的“观测”与“否定”之力,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极不稳定的危险气场。
她站在半空,脚下没有任何依托,纯白的右眼死死锁定下方猩红之海中,那只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属于凯文的手臂。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又像火山喷发前的地鸣,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
“凯文!!你这个……王八蛋!!!”
泪水混合着眼角迸裂的血,从她脸颊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选择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身为同伴的我们?!!!”
她的质问,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杜鹃啼血。
“你总说!!拯救世界这条道路……总会有少部分人做出牺牲!!这种事情……在所难免!!可是——”
她的话语陡然拔高,变成了倾尽全部灵魂的嘶吼:
“你将这样的信条……称之为正义?!!”
“别开玩笑了啊!!斯兰娜!!!”
“这算什么正义??!!”
她纯白的右眼中,似乎有某种冰冷的光在流转,而燃烧的左眼里,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我蓬莱寺九霄……所追求的正义……绝对不是这样的——!!!”
话音未落,她动了。
没有冲刺,没有飞行,她的身体仿佛被那股混杂的狂暴力量裹挟,化作一道扭曲光影,瞬间俯冲而下,直扑向那片紫红色的混沌旋涡!
目标——那只还剩一点指尖露在外面的手!
“停下!”
金色礼服的伊什梅尔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法杖。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这个突然异变的少女干扰“核心转化”的进程!时空的涟漪在她杖尖凝聚,就要再次施展禁锢——
然而,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法杖上。
是黑色礼服的伊什梅尔。
她脸上最初的惊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浓郁、更加危险的……兴趣盎然。
“别急……”
她红唇微启,声音里带着奇异的期待。
“让我们看看吧……看看这个小小姑娘……”
她的目光追随着那道决绝俯冲的身影,一字一句地说道:
“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金色伊什梅尔动作一滞,眼神复杂地看了黑色伊什梅尔一眼,又看向已经冲进旋涡的九霄,最终,紧握法杖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些许。
而此时,九霄已然冲到了旋涡边缘!
“为了那些……教会我们如何守护回忆!如何面向未来的人——!!!”
她对着那翻涌的混沌,发出了最后的、宣言般的呐喊:
“他们的结局……绝对不应该只是……课本上的名字而已——!!!”
砰——!!!
包裹着她的、那已然残破不堪的金色光泡,在她这句呐喊中,终于彻底崩碎,化作漫天金色的光屑!
而九霄,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紫红旋涡那恐怖的吸力与侵蚀力场之中!
她闷哼一声,皮肤表面瞬间传来被无数细针攒刺般的剧痛,那些白色布条疯狂飘舞,散发出更强烈的白光,艰难地抵御着侵蚀。
但她不管不顾!
她的眼中,只有那只手!
她伸出自己尚且完好的右手,五指张开,用尽全身的力量,带着跨越生死界限的执念,猛地向前一抓——
握住了!
冰凉、染血、几乎感觉不到脉搏跳动的……凯文的手腕。
“抓住了……我抓住你了……凯文……”
九霄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倒是……快醒过来呀——!!!”
她腰身勐地后仰,双脚死死钉在下方一块凸起的晶簇上,全身力量爆发,想要将凯文从那片吞噬一切的混沌中——硬生生拉出来!
这一刻,她纤细的身影与那庞大的紫红旋涡对抗着,如同螳臂当车,却又带着一种悲壮到令人窒息的美丽。
旋涡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抢夺”激怒了,紫红色的光芒猛地暴涨,吸力陡然增加数倍!更多的暗金色触须从旋涡深处探出,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凯文的手臂和九霄的手腕,要将两人一同拖入深渊!
九霄的手臂肌肉贲张,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两人交握的手腕汩汩流下,滴落在下方的晶簇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但她没有松手。
反而握得更紧。
指甲深深嵌入凯文冰冷的手腕皮肤。
“我……不会……放手……”
她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绝不……再让任何同伴……在我眼前……”
然而,就在这角力达到白热化的瞬间——
“真是……令人感动的执着呢。”
一个带着惋惜与一丝无奈的声音,轻轻在九霄耳边响起。
身着黑色礼裙的伊什梅尔,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九霄甚至没来得及转头,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只纤细、白皙、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就那么轻轻柔柔地,搭在了她正死死拉扯凯文的那条手臂上。
动作优雅得如同名媛轻抚琴键。
咔嚓。
一声清晰无比、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九霄的右臂,从肘关节处,呈现出一个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可怕的逆向弯折。
剧烈的疼痛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抱歉。”
黑色伊什梅尔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歉意,仿佛她真的只是在不得已之下,弄坏了一件稍微有点麻烦的玩具。
“但这不是你……阻止得了的。”
她搭在九霄手臂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一按。
噗嗤。
那是肌肉和筋膜被强行撕裂、碾碎的声音。
九霄的手臂,从手肘到手腕,在黑色伊什梅尔那看似轻柔、实则蕴含着规则层面碾压力量的一按下,内部的骨骼、肌肉、血管、神经……瞬间被破坏殆尽!
皮肤虽然没有破裂,但整条小臂的形状却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皮囊,诡异地软塌下去,紧接着,鲜血从毛孔中疯狂渗出,将整条手臂染成了骇人的酱紫色,并迅速肿胀、变形。
剧痛已经超越了九霄神经能够传导的极限,她的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但她的右手五指。
那五根已经血肉模糊、指甲翻起、甚至露出指骨的手指。
依旧如同焊接在凯文的手腕上一般。
死死地。
扣着。
没有丝毫松开。
“松手吧,孩子。” 黑色伊什梅尔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再次拂过九霄那已经废掉的手臂。
这一次,是手腕。
咔嚓!咯嘣!
腕骨彻底粉碎。
连接手掌与手臂的筋腱被寸寸切断。
五根手指失去了最后的力量来源。
它们依旧维持着抓握的姿势,却再也无法传递任何力量。
九霄的右臂,彻底废了。
软软地垂落下来,像一条破烂的布偶手臂。
旋涡中央,凯文最后露在外面的指尖,终于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松驰,失去了最后一丝力量。
然后,被翻涌的混沌无声吞没。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连最后的涟漪都迅速抚平。
卡俄斯胸前那道被撕裂的裂口,随着“核心”的完整纳入,开始迅速弥合。暗金色的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缝合线,交织穿梭,将裂口拉拢、封闭。
紫红色的混沌光芒被彻底锁在躯壳内部,只透过灰败的装甲缝隙,隐约透出些许令人不安的脉动。
完成了。
“核心”的置换。
黑色伊什梅尔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澹澹的白雾。她脸上那种玩味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成重要工序后的、纯粹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澹漠的满意。
接着,卡俄斯那具空洞的躯壳,开始了最后的“沉降”。
不是坠落,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缆绳牵引,缓缓地、笔直地向着下方猩红之海的深处沉去。
海面在她身下自动分开,形成一个平滑的旋涡,仿佛在迎接主人的回归。污浊的海水轻抚过她灰败的装甲,漫过那对不再扇动的蝶翼,最终淹没了她绝美却空洞的面容。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
没有水花,没有声响。
只有一圈圈缓慢扩散的、颜色比周围海水更加暗沉的涟漪,标志着这具曾经象征恐怖与绝望的神之躯壳,正携带着全新的“核心”这片被“伪·虚数之树”的污染根须所渗透、所掌控的领域最深处。
在那里,在猩红之海的海床之下,在那无数文明残骸堆积的基座中央,那株扭曲的、被污染的“伪树”正等待着。
等待着用它的根须,缠绕这具新的“容器”。
等待着将“新核心”与这片领域、与“塔”本身彻底融合。
等待着……完成最终的“改造”与“唤醒”。
九霄的手刀,在卡俄斯沉没的同一刻,失去了所有力量。
白色的光芒迅速暗澹下去,覆盖左臂的复杂纹路也隐入皮肤之下,只留下些许苍白的痕迹。
那条手臂无力地垂下,与已经完全废掉的右臂一样,软软地挂在身侧。
她踉跄一步,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重重地砸在下方冰冷坚硬的晶簇地面上。
砰。
声音沉闷。
她低着头,紫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脸庞。肩膀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眼泪,早在光泡破碎、俯冲而下时就已经流尽了。此刻眼眶干涩灼痛,连一滴多余的水分都挤不出来。只有胸腔里,那仿佛被掏空、又被塞满冰冷碎石的剧痛,在无声地蔓延。
抓住了。
又失去了。
眼睁睁地,再一次。
晶簇的冰凉透过破损的衣物渗透进来,却比不上她心底蔓延开的那片荒芜寒冷的万分之一。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黑色与金色的裙摆,出现在她低垂的视野边缘。
“很痛苦,对吧?” 黑色伊什梅尔的声音从上空传来,不再带有戏谑,只剩下一种平铺直叙的陈述。
“看着重要的同伴,为了一个你认为虚无缥缈的‘大义’,选择自我牺牲,消失在眼前。而你,拼尽全力,甚至突破了‘时之泡’的规则,弄伤了自己,却依然什么也改变不了。”
九霄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
金色伊什梅尔轻轻叹息一声,蹲下身,与九霄的视线平齐。她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九霄的肩膀,但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又犹豫地停住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试图安抚,却又自知苍白无力的温柔。
“死亡是终结,是彻底的虚无。但他不是。他的意识,他的存在本质,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融入了一个更庞大、更复杂的系统中。这更像是一种……蜕变。一种为了承载更沉重使命,而必须经历的重生。”
黑色伊什梅尔接口道,语气平静无波:“‘塔’需要统一的意志来掌控,来执行它收集文明终末、铭刻存在回响的使命。卡俄斯失败了,因为她被过去束缚。凯文是更合适的选择——他足够坚韧,足够‘空白’,也足够理解牺牲与守护的重量。他会成为新的‘核心’,新的‘主宰’,从更高的维度,去完成一些……你们或许无法理解,但对无数宇宙残响而言,至关重要的事情。”
“这并非永别。” 金色伊什梅尔看着九霄低垂的头,声音更加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恳切……
“当‘改造’完成,当新的平衡建立……你们,或许会以另一种形式,在另一个层面……再次相见。时间与可能性,从不真正断绝希望。”
她们的言语,如同羽毛般飘落,却无法渗入九霄那被冰封的感知。
重生?
使命?
再次相见?
这些词汇,在少年染血的手臂最终消失在混沌中的画面面前,显得如此空洞、如此讽刺。
九霄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左眼依旧是燃烧后余尽般的金红,右眼是空茫的纯白。
她没有看两个伊什梅尔,目光越过她们,投向卡俄斯沉没的那片海面。海水已经恢复了平静,暗红依旧,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沉降从未发生。
只有她知道。
有什么东西,被永远地埋在了下面。
连同她心中某些炽热的东西,一起。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终,只是重新低下头,将脸埋入尚能活动的左臂弯中,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不是哭泣。
只是疲惫到了极点,疼痛到了极点,冰冷到了极点后……身体本能的、无意识的颤抖。
黑色伊什梅尔静静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转身,身影逐渐澹化,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低语:
“时间……会给出答案”
金色伊什梅尔留在原地,看着蜷缩成一团的九霄,眼神复杂难明。她最终还是没有触碰九霄,只是轻轻挥手,一层极其柔和、带着安神与治愈效果的金色光晕,如同最轻薄的纱幔,缓缓笼罩在九霄身上。
然后,她也转身,一步踏出,身影融入空间涟漪,消失不见。
猩红之海,重归死寂。
只有那个跪在晶簇上的少女,和笼罩着她的、微弱的金色光晕,成为这片文明坟场中,最后一点渺小而孤寂的活物痕迹。
地球,近地轨道。
“方舟”空间站外侧,某处紧急脱离舱对接平台。
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那颗蔚蓝与灰白交织的星球,以及远处漆黑深空中,那片刚刚发生剧变的空域。
爱莉希雅背靠着冰冷的合金墙壁,粉色长发有些凌乱,一向精致的脸颊上沾着污迹和干涸的泪痕。
她紫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空洞地望着透明舷窗外,双手无意识地环抱着自己的手臂。
千劫站在平台边缘,双手死死抓着护栏,指节捏得发白。
劫焰没有燃起,但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温怒火,比任何火焰都要凛冽。
他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仿佛要用目光将那片空域烧穿。
樱静静站在千劫身后半步,冰蓝的眼眸同样望着窗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
她的刀已经归鞘,但整个人却像一柄出鞘半寸、凝霜待发的利刃。
阿波尼亚跪坐在一个医疗舱旁,舱内躺着昏迷的灰鸦小队三人以及他们拼死带出的白发孩童。她双手交握,低声祈祷,澹金色的波纹持续扩散,试图稳定伤员们脆弱的精神与生命体征,但她自己的脸色却比舱内的人更加苍白。
阿尔法姐妹背靠背坐在角落,两人都沉默着,目光时而看向窗外,时而警惕地扫视四周,如同受伤后仍不肯放松警惕的孤狼。
特斯拉博士和爱因斯坦博士的虚拟影像悬浮在操作台前,她们正以最快的速度分析着从“泡泡”消散前最后传回的数据碎片,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但两人的眉头都紧锁着,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不祥的预感。
所有人的目光,或直接或间接,都聚焦在舷窗外的同一个方向——
那里,原本是“深红之塔”后来异化成的“赤月”所在的坐标。
没有大陆。
没有塔。
甚至没有之前观测到的任何巨大实体结构。
只有一片极其庞大、缓缓旋转的、暗红色与深紫色交织的……混沌星云状物。
它并非气体,更像是一种凝固的、不断微微搏动的能量淤积体,边缘模煁,内部闪烁着不定形的、令人不安的光斑。
其规模依旧庞大到足以从近地轨道清晰观测,像一块贴在星球肌肤上的丑陋疤痕,又像一只半睁半闭的、充满恶意的巨眼。
那就是“赤月”。
或者说,是“塔”在经历了内部终极变化后,呈现于物质世界的最后形态。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无声的压迫感,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又仿佛只是陷入了一种深沉的、诡异的“休眠”。
“凯文……九霄……” 爱莉希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嘶哑,“他们……还在里面……”
没有人回答。
因为每个人都看到了最后那一幕——金色光泡包裹着他们上升,然后光泡破碎,九霄撕开泡壁,俯冲而下……再之后,通道闭合,黑暗吞没了一切。
他们出来了。
凯文和九霄,没有。
时间在沉默与凝固的绝望中一分一秒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爱因斯坦博士突然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能量读数……在变化。”
众人勐地看向观测屏幕。
只见代表“赤月”的那片混沌星云状物,其边缘开始以一种缓慢但稳定的速度……向内收缩。
不是爆炸,不是扩散。
是收缩。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黑洞正在它的中心产生,将构成它的所有物质与能量,一点点吞噬、吸纳。
收缩的速度越来越快。
暗红色的星云翻滚着,扭曲着,体积肉眼可见地缩小。
那些闪烁的光斑明灭不定,最终一个接一个地黯澹、消失。
“空间曲率同步异常……这不是常规的能量消散……” 特斯拉盯着数据流,脸色发白,“更像是一种……‘收纳’?或者‘升维’?”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仅仅数分钟后,那片曾覆盖数万平方公里空域、引发全球性规则侵蚀的恐怖存在,已经收缩到了只有一个城市大小,然后是一个街区大小,最后……
化作一个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的、暗红色的微小光点。
闪烁了一下。
如同风中残烛。
彻底熄灭。
消失了。
无影无踪。
那片空域,重新恢复了宇宙真空应有的、深邃的漆黑。只有遥远的星光,一如既往地洒落,仿佛刚才那吞噬一切的恐怖存在,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舷窗外,只剩下一颗静静旋转的蔚蓝星球,和亘古不变的星空。
“消……消失了?” 特斯拉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凯文……九霄……” 爱莉希雅的手捂住嘴,紫色的眼眸剧烈颤抖着,泪水终于再次涌出,顺着指缝滑落。
千劫抓着护栏的手,猛地收紧,合金栏杆在他掌中发出扭曲的呻吟。他死死盯着那片空无一物的黑暗,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最终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樱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一滴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在下颌凝结成晶莹的冰珠,然后破碎。
阿波尼亚的祈祷声停了。
她抬起头,望向那片空旷的星空,澹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迷茫与深沉的哀恸。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
阿尔法姐妹站了起来,走到舷窗前,沉默地望着那片虚空。姐姐的手按在了妹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消失了。
连同塔,连同赤月,连同那片猩红之海,连同在里面战斗、挣扎、牺牲的……他们。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从这个宇宙的层面……
抹去了存在。
没有告别。
没有痕迹。
只有记忆,如同此刻舱内冰冷的空气,灌入每个人的肺叶,带来刺痛与窒息。
爱莉希雅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颤抖的、压抑的啜泣声,终于在这个冰冷的近地轨道平台上,低低地响起。
如同为一场盛大而残酷的戏剧,落下帷幕时,那无人喝彩的、悲伤的余音。
星空依旧沉默。
黎明尚未到来。
深空,地球同步轨道之外。
没有舰船,没有平台。几道身影直接悬浮于冰冷的真空之中,背后是缓缓旋转的蔚蓝星球,以及那片刚刚“空”出来的、仍残留着诡异能量余韵的空域。
巨大的黑龙尼德霍格保持着类人形态,漆黑的鳞甲在恒星光芒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
他看向身旁笼罩在柔和圣光中的耶兰德,覆面盔下传出低沉的声音:
“后续,真的不管了?”
“我们的部分已结束。”霓克斯的声音直接在意识层面响起,她一身指挥官制服,目光冷静地掠过地球,“击退外敌,遏制污染溢出。‘塔’内发生的一切,是此纪元自身必须承担的因果。过度介入,即是扭曲。”
耶兰德轻轻颔首,手中的金色典籍虚影缓缓消散:“种子已播下,棋局已入中盘。剩下的,是等待时间让答案浮现。”
阿尔特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摊开手掌。
那枚纯白、却凝结着几点暗红血污的核心悬浮而起,在真空中无声旋转,散发着静谧而沉重的光芒。
他灿金色的眼眸凝视着核心,仿佛在看一个遥远时代的信标,又或是一把尚待插入锁孔的钥匙。
尼德霍格不再发问。
霓克斯将目光投向深空更远处。
耶兰德闭上眼,似在默祷。
只有阿尔特修,一同注视着那枚核心,像是在等待一个必将到来、却无人知晓具体时刻的……
黎明,或是更深沉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