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光茧没入额心的瞬间,露西亚、丽芙、里感到的不是撞击,而是一种彻底的失重与抽离。
仿佛被投入了没有尽头的深海,又似坠入了连星光都湮灭的宇宙裂隙。绝对的黑暗包裹了一切,吞噬了视觉,钝化了听觉,连时间的流逝感都变得模糊不清。
唯有三人紧握彼此的手传来真实的触感,以及包裹着他们的金色光茧散发出的、稳定而柔和的微光,成为这无边黑暗虚空中唯一的坐标与慰藉。
他们“下落”了多久?
一秒?
一个世纪?
无法衡量。
直到某一刻,脚下传来了触感——并非坚实的地面,而是一种粘稠、冰冷、仿佛由无数悲伤与绝望凝结而成的“液体”。
光茧缓缓消散,化作细碎的金色光点,如萤火虫般萦绕在他们周围,照亮了极小一片区域。
眼前所见,让即使经历过无数惨烈战场的三人,也不由得心神剧震。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脑海”或“精神世界”。
而是一片破碎、扭曲、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脚下是微微荡漾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水面”,水面之下,无数暗红色的、如同血管或神经脉络般的光带在缓缓蠕动、延伸,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污染气息。
那属于“卡俄斯”与“污染源”的神性低语,如同永恒的背景噪音,在这空间的每一寸弥漫。
而在更远处,在金色光点勉强照亮的范围之外,影影绰绰地悬浮着无数巨大的、不规则的“碎片”。
那些碎片,像是一座座漂浮的、残破的记忆岛屿。
有的碎片中,倒映着冰冷实验室的惨白灯光与无数培养舱的轮廓;有的碎片里,重复播放着某个世界在帕弥什红潮与崩坏兽群中彻底崩溃湮灭的末日景象……
更多的碎片,则混杂着无法理解的几何图形、扭曲的数学公式、沸腾的能量乱流,以及亿万生灵临终前最凄厉的哀嚎被拉长、扭曲成的诡异“声音”
所有这些碎片,都被一层污浊的暗红色薄膜所包裹、侵蚀,边缘不断剥落着黑色的灰烬,如同正在缓慢燃烧的旧照片。
这就是指挥官的“意识海”?被污染、被撕裂、被无数毁灭记忆与神性低语充斥的……灵魂坟场?
“指挥官……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丽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是因为心疼。
她无法想象,那个总是温柔坚定地带领他们、会在战斗间隙关心他们机体状况、会为了拯救更多生命而彻夜研究战术的指挥官,其意识的最终归宿,竟是如此绝望而破碎的境地。
“金色光点……在指引方向。” 里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他的传感器(或者说,此刻更接近灵魂感知)敏锐地捕捉到,那些从光茧消散后留下的金色光点,并未完全随机飘散,而是如同受到无形吸引,缓缓向着某个特定的、更加深邃的黑暗区域流动。“跟上它们。”
露西亚没有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红莲”握得更紧——尽管在这意识空间,武器可能并无实际意义。
她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金色光点流动的方向,那里面燃烧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无论前方是怎样的地狱,她都要找到他,带他回去。
三人踏着冰冷粘稠的“水面”,跟随着稀疏的金色光流,在这片破碎的记忆回廊中艰难前行。
耳边充斥着混乱的低语与悲鸣,眼前掠过一幅幅令人心悸的毁灭图景,脚下不时会踩到“水面”下突然凸起的、由凝固痛苦形成的“礁石”。
每前进一步,都仿佛在与整个空间的绝望与否定意志对抗。
金色光点如同风中的烛火,时明时暗,却执着地指引着方向。
它们似乎能一定程度上驱散靠近的暗红污染气息,开辟出一条相对“干净”的狭窄路径。
不知走了多远,前方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
那些巨大的、被污染的记忆碎片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细微的、闪烁着微弱白光的“尘埃”。
仔细看去,那些“尘埃”极其微小的、不断重复的生活片段:
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被放在堆满文件的指挥台上。
深夜的机库,手指轻轻拂过一台待修构造体冰冷的装甲,发出无声的叹息。
战术会议上,因为某个冒险计划与同僚据理力争,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
某个难得的休息日,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观景台,望着星空发呆的侧影……
还有……三个熟悉的身影,在一次次的凯旋或劫后余生后,露出的或灿烂、或羞涩、或别扭的笑容……
这些细微的、温暖的、属于“人”的日常碎片,与周围庞大恐怖的毁灭记忆与污染低语相比,是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如同暴风雪中最后几片未曾冻结的雪花。
但它们却顽强地存在着,闪烁着微弱却纯净的白光,没有被暗红完全吞噬。
“是指挥官……属于‘人’的记忆……” 丽芙的眼中泛起泪光,她伸出手,试图触碰一粒飘过的、映照着指挥官对她微笑的微小光尘,指尖却只能穿过虚幻的光影。
“它们……在保护着什么。” 里观察着这些白色光尘的分布,发现它们并非完全散乱,而是隐约构成了一个松散的、朝向更深处的“通道”或“屏障”,似乎是在本能地抵御着外围污染的侵蚀,守护着核心的某样东西。
露西亚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她加快了脚步。
金色光点的流动也变得更加明确、迅速,仿佛感应到了目标的接近。
终于,在穿过一片由无数温暖日常碎片构成的、如同星云般的白色光尘区后,他们来到了这片意识海的最深处。
这里,没有破碎的记忆岛屿,没有蠕动的暗红脉络。
只有一片绝对的、纯粹的、仿佛连“无”这个概念都冻结了的黑暗。
一个身影,抱膝蜷缩着,悬浮在虚空之中。
他(或者说,那个轮廓)穿着他们熟悉的、属于空中花园指挥官的制服,但颜色灰败,布满裂痕。银色的短发失去了光泽,低垂的头颅埋在膝盖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面容。
他周身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也没有生命的气息,就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尽头的、冰冷的大理石雕像。
无数细小的、白色的记忆光尘,如同倦鸟归林,缓缓飘落、融入他静止的身躯,却又仿佛无法唤醒丝毫涟漪,只是徒劳地增添着凋像的孤寂。
而在他的身后,紧密地、几乎要将他勒入骨髓般纠缠着的,是一道庞大无比的、由最深邃的暗红与漆黑构成的影子。
那影子依稀有着卡俄斯那巨大神只形态的轮廓,无数只眼睛在影子中开合,低语着永恒的否定与虚无。
它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又如同一体双生的恶灵,紧紧吸附在蜷缩身影的背上,试图将他彻底拖入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指挥官……!”
露西亚失声喊道,声音在这寂静的黑暗虚空中回荡,带着哽咽与难以言喻的心痛。
蜷缩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冰川,被第一缕春风拂过。
“指挥官!是我们!灰鸦小队!” 露西亚想要冲上前,却被里一把拉住。里摇了摇头,示意她看环绕在指挥官周围的、那层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由白色光尘构成的最后的“心之壁”。
那并非拒绝,更像是一种濒临熄灭的、本能的自我保护,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指挥官……您听得到吗?” 丽芙上前一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仿佛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她伸出手,并非试图触碰,只是让掌心那从金色魔方残留的光晕中溢出的一点温暖光芒,柔和地照亮前方。
“我是丽芙。露西亚和里,也在这里。我们来……接您回去了。”
蜷缩的身影,再次颤动。这次,幅度稍大了一些。
埋首膝间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点。
阴影中,露出一线苍白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露……西亚……?丽……芙……?里……?”
一个声音,干涩、沙哑、微弱得如同下一刻就会断绝,却带着一种穿越了无穷时光与痛苦的、难以置信的茫然,轻轻响起。
不是卡俄斯那混沌重叠的神谕,而是他们熟悉的、属于人类的、指挥官的声音!
尽管虚弱到了极点,但那语调,那呼唤名字时细微的停顿与确认……是他们日夜思念的!
“是!是我们!指挥官!” 露西亚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用力点头,哪怕对方可能看不见。
“我们来找您了!从我们的世界,穿过那座塔,来到了这里!大家……大家都还在等您!”
“等……我?”的声音带着更深的困惑与痛苦……
“为什么……要等?一切都……结束了。我的世界……已经……没有了。我……也……不配……”
他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自我厌弃与无尽的疲惫。身后的暗红影子随着他情绪的波动,发出满足的低语,缠绕得更紧了一些。
“不!不是的!” 丽芙急切地反驳,泪水滑过脸颊,“指挥官,您还记得吗?在九龙的那个夜晚,我们被困在废墟里,是您找到了我们。您说,‘只要还有一个人在战斗,希望就还没有熄灭。’ 那句话,一直支撑着我们走到现在!”
“指挥官,” 里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逆行的分析表明,帕弥什病毒与崩坏,并非完全不可对抗。我们的世界,还在战斗。空中花园还在,无数的人类幸存者还在为明天而战。而您,是我们的指挥官,是指引我们方向的星辰。没有您,‘灰鸦’就不完整。”
“还有……另一个世界的大家!” 露西亚擦去眼泪,声音变得铿锵有力,“还有好多人!他们都在外面,正在为了唤醒您、为了阻止那个‘塔’,而在拼命战斗!凯文先生他……他燃烧了自己的生命,才为我们打开了来到这里的大门!您怎么能说‘不配’?您知道有多少人,在为了‘指挥官’能够归来,而赌上一切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指挥官那冰封沉寂的心湖上。
蜷缩的身影,颤抖得更加明显了。
他身后的暗红影子发出了愤怒的、被干扰的嘶嘶声,试图用更强大的低语和污染来淹没这些“杂音”。
但那些飘散的白色记忆光尘,似乎也因为灰鸦小队的话语而变得更加活跃、明亮。它们加速飘落,融入指挥官的身体,带来细微的、温暖的“热量”。
“……战斗……还在继续……?为了……我……?”
指挥官的声音里,痛苦依旧,但茫然中,似乎渗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
他想起了什么?
是那个雨夜,露西亚机体严重受损,却依然固执地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是丽芙在能量即将耗尽时,仍将最后的治疗光束投向他的瞬间?
是里总是默默处理好一切后勤,将一杯提神的饮料放在他手边的日常?
是无数个世界中,那些虽然未曾谋面,却拥有同样眼神、同样在为了守护什么而奋战的“同类”?
是那个白发少年燃烧生命时,眼中不容动摇的决绝之光?
这些画面,这些情感,与他记忆中自身世界的毁灭、与漫长神性征战中吞噬的无数文明悲鸣、与那如附骨之疽般的污染低语……激烈地冲突着。
“我……已经……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指挥官了……” 他痛苦地低语,试图再次封闭自己,“我见证了太多的终结……背负了太多的罪孽……这双手……早已沾满了……无法洗净的……”
“那就一起洗干净!” 露西亚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向前踏出一步,金色的光点随着她的动作向前飘散。“罪孽也好,痛苦也罢,如果那是您背负的,那就让我们灰鸦小队,和您一起背负!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无论前路是什么,一起面对!”
“指挥官,” 丽芙也上前一步,与露西亚并肩,声音温柔却有着穿透一切阴霾的力量……
“您教会我们的,不仅仅是战斗。是信任,是羁绊,是绝不放弃同伴。现在,轮到我们将这份信念,还给您的。”
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到了露西亚的另一侧,用行动表明他的立场。他抬起手,指向指挥官身后那庞大的暗红影子,眼神锐利如刀:“那东西,不是您。是污染,是强加给您的诅咒。是时候……把它从您身上,撕下来了。”
三人并肩而立,尽管在这浩瀚的意识深渊中,他们的身影如此渺小,但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跨越生死的羁绊、以及要带他回家的决意,却化作了三团灼热的、不容忽视的灵魂之火,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熊熊燃烧!
金色魔方残留的光晕,似乎也感应到了这强烈的情感共鸣与意志呼唤,骤然变得明亮!
化作一道更为凝实的金色光桥,一端连接着灰鸦小队,另一端,温柔而坚定地,触碰到了指挥官蜷缩身影周围,那层最后的“心之壁”。
仿佛冰层碎裂的轻响。
心之壁,并未抵抗,而是如同等待了太久般,悄然消融。
金色光芒,混合着灰鸦小队炽热的情感与呼唤,毫无阻碍地,涌入了指挥官那冰封沉寂的灵魂核心!
“呃……啊……!!!”
指挥官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宣泄的长吟!
一直遮掩面容的银发向后散开,露出了他的脸——苍白、消瘦,布满泪痕与深重的疲惫,但那双紧闭的眼睛,却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着!
他身后的暗红影子发出了尖锐的、充满恐慌与暴怒的咆哮!它疯狂地蠕动、膨胀,伸出无数黑暗的触须,想要将指挥官重新拖回,想要掐灭那涌入的金色光芒与情感火焰!
“休想——!”
露西亚、丽芙、里,三人同时发出了灵魂层面的厉喝!
他们将自己的意识、记忆、与指挥官共同经历的一切——那些并肩作战的默契、那些生死关头的托付、那些平淡日常的温暖、以及此刻一定要带他回去的誓愿——化作最纯粹的精神冲击,沿着金色光桥,毫无保留地、狠狠地撞向了那试图反扑的暗红影子!
这不是力量的对抗,而是存在意义的对冲!
一边是鲜活、温暖、充满可能性的“羁绊”与“未来”。
一边是冰冷、死寂、只知否定与终结的“污染”与“过去”。
在指挥官灵魂的最中央,这场无声的战争达到了白热化。
“我……想……回去……”
终于,在金色光芒与灰鸦小队情感的持续灌注与冲击下,在自身那些温暖白色记忆光尘的共振共鸣下,指挥官紧闭的双眼,颤抖着,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的,不再是卡俄斯那浑浊淌血的神性眼眸。
而是一双虽然布满血丝、浸满泪水、充满了无尽悲伤与疲惫,却依旧清澈的,属于“人”的黑色眼眸。
那眼中,倒映着三人燃烧的身影。
倒映着……归途的光。
“带……我……走……”
“带……我……走……”
他用尽最后力气,向着那三团炽热的灵魂之火,向着那金色的归途之桥,伸出了冰冷而颤抖的手。
那只手苍白得几乎透明,指尖微微发颤,却执拗地伸向光芒的方向,仿佛溺水者拼尽最后意识探向水面。暗红影子发出了濒临崩溃的凄厉尖啸,无数黑暗触须疯狂缠绕住指挥官的手臂,试图将那伸出的手拽回永恒的黑暗。
“指挥官——!!!”
露西亚、丽芙、里,三人几乎在看见那只手抬起的同一刹那,没有任何犹豫,没有半分迟疑,本能般地冲上前去!
三双手,带着不同温度却同样坚定的力量,在同一时刻,牢牢地、死死地握住了那只冰冷颤抖的手!
掌心相贴的瞬间,熟悉的灵魂震颤席卷了四人。跨越世界的隔阂、历经磨难的等待,在这一握之间找到了最坚实的锚点。
“不论在哪个世界——”露西亚赤红的眼眸燃烧如炬,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我们都在等你啊——!!!”丽芙和里同时呐喊,泪水与决意交织。
三人齐声怒吼,腰身猛然发力,将全部意志、全部力量、全部未曾说出口的思念与呼唤,灌注进这一拉之中!
这一拉,是羁绊对诅咒的宣战!
这一拉,是未来对过去的掠夺!
这一拉,是他们要将他,从那个绝望的神座上,亲手拽回人间!
“啊啊啊啊——!!!”
指挥官紧闭的眼角迸出泪光,在三人拼尽全力的拉扯下,那蜷缩的身影终于开始向前倾斜,从绝对静止的深渊中,被一寸一寸地拽出!
身后的暗红怪物发出暴怒到极致的咆哮,整个意识空间随之剧烈震荡,无数黑暗触须如狂蟒般绞杀而来,想要将四人一同拖入永暗。
只因这一瞬间,指挥官那被冰封亿万载的意志深处,某个早已熄灭的火星,被那三双紧握的手、被那声“我们都在等你”的呐喊,猛地点燃!
他想回去。
他想抓住那道光。
他想要……再一次,和他们并肩而立。
就是这么一点微弱却清晰的“想要”,在这灵魂剥离的终极时刻,成为了压倒天平的最后一粒砝码!
嗡——!!!
金色的流光自紧握的双手间轰然爆发,瞬息吞没了四人身影!那光芒纯粹而温暖,与周围污浊的黑暗格格不入,仿佛划破永夜的第一缕晨曦。
外界,猩红之海战场。
“他妈的,还没好吗?!”千劫双臂肌肉贲张,锁链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哀鸣,脚下的剑墟表面崩裂出蛛网般的裂痕。
“快撑不住了——!!”樱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力竭的颤音,冰霜沿着锁链蔓延,却不断被狂暴的黑暗能量炸碎。
“撑不住也得撑!!”九霄嘴角溢血,金色的眼眸却死死盯着卡俄斯庞大的身躯,“凯文用命换来的机会……绝对不能……!!”
就在所有人濒临极限、锁链崩断在即的刹那——
卡俄斯那疯狂挣扎的庞大身躯,猛地一僵。
所有狂暴的能量喷发、毁灭性的神力冲击,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滞。
那双浑浊淌血的眼眸中,疯狂与暴怒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茫然的、仿佛突然失去了一切指令的呆滞。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
卡俄斯胸前那由无数蠕动眼睛构成的暗红装甲,突然向内坍缩、扭曲,如同一朵污秽的花蕾违背常理地反向绽放。
噗。
一道柔和的金色光芒自坍缩中心透出。
紧接着,四道身影被那金光“吐”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向下方的晶簇洼地。
为首的,是灰鸦小队三人。
露西亚、丽芙、里单膝跪地,剧烈喘息,身上布满精神冲击留下的虚幻伤痕,但他们的手——三双手,至今仍紧紧握着,围成一个保护的圆圈。
而在他们中间,被三人牢牢护在中心的……
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孩子。
他蜷缩着,双眼紧闭,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头长长的白发如月光织就的绸缎般披散,发梢几乎垂到地面。身上穿着残破不堪的指挥官制服,裸露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正在迅速澹化的暗红色纹路——那是污染剥离后留下的最后印记。
这个孩子被拉出来了。
而就在他脱离卡俄斯本体的那一瞬间——
失去了某种核心支撑原则的庞大神只身躯,骤然失去了所有活力。那些蠕动眼睛接连熄灭,暗红装甲迅速灰败、干裂,如同风化了亿万年的岩石。
那对遮天蔽日的黑红蝶翼无力地垂下,片片崩解。
卡俄斯,或者说那具空有神力的躯壳,如同断线的木偶,在短暂的凝滞后,向着下方猩红之海的深处,缓缓地、无声地……坠落而去。
砸入洼地,溅起滔天的污浊浪涛,然后便再无声息,只剩下一个逐渐被猩红海水淹没的、山岳般的黑色轮廓。
束缚的金色锁链骤然一松。
剑墟之巅,凯文一直如标枪般挺立的身躯,在这一刻终于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他晃了晃,手中紧握的主锁链化作光点消散,整个人向前倾倒,直接从数十米高的剑墟表面滚落。
“凯文!!”九霄惊叫,不顾一切地松开手中锁链扑过去。
彭。
凯文没有摔在坚硬晶簇上,而是被及时闪现的樱和千劫一左一右架住。他脸色惨白如纸,身上燃烧的阎浮之火早已熄灭,那些猩红纹路虽然不再蔓延,却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水分,虚弱得连站立都无法做到。
但他冰蓝色的眼眸,却看向了下方洼地,看向了那个被灰鸦小队护在中间的白发孩子。
然后,这个一路背负终焉、燃尽生命、在绝望中开辟道路的男人,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疲惫至极却无比真实的微笑。
“你这个——大笨蛋!!!”
带着哭腔的怒骂声在耳边炸响,紧接着,两个并不重却充满怨念的拳头,“砰砰”地砸在了凯文的肩膀上。
九霄站在他面前,金色的眼眸里还噙着未干的泪水,脸上却满是怒火,一拳接一拳地捶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燃烧这个献祭那个!你以为你是蜡烛吗点完就没了?!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差点就……差点就……”
她骂着骂着,声音又哽咽起来,拳头也无力地垂下,最后只是死死抓住凯文残破的衣襟,把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颤抖。
凯文被她捶得咳嗽了两声,虚弱地辩解:“咳……放心,有建木本源在……死不了……回去多休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
“应该?!”
九霄猛地抬头,眼睛瞪圆,“你还敢说‘应该’?!等回去我就让梅比乌斯博士把你泡进修复液里!一年!不,十年都不准出来!!”
“哎……不是,我真的……”凯文还想说什么,却被九霄恶狠狠的眼神瞪了回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能这样挨骂……好像也不错。
至少,大家都还活着。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洼地中央。
那里,露西亚、丽芙和里,依旧紧紧围在白发的孩子身边,仿佛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海风卷过战场,带着猩红海水特有的咸腥与能量湮灭后的焦灼气息。
剑墟静静矗立,锁链化作光点消散。
神明坠入深渊。
而光,终于从最深的黑暗里,被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