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恰逢月假。
距离老王妃的六十大寿仅剩五日,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片喜庆而忙碌的氛围中。
为了让这些下人在大寿当天能卖死力气,王府上面这次倒是难得大方了一回,提前给内膳房的每个人都发了四两银子的赏钱。
四两银子!
摸着怀里那几块沉甸甸的银锭,李夜不禁感慨万千。
“帮厨果然和杂役不一样。”
若是以前做杂役,累死累活干多了,顶多也就是管事心情好赏口白面饼子,哪见过这么多现银?
加之之前攒下的,他现在的身家已近六两,这在普通百姓眼里,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万事俱备。”
李夜揣好银两,在门房处填了信息,借口是要去给死去的父母烧纸祭拜。
这种理由在极为讲究孝道的当下最是正当,也没人会多加阻拦,顺利地领了出府的牌子。
然而,他前脚刚跨出内膳房的院门,后脚就被人一把拉住了袖子。
“哎哟,可算是赶上了!”
李夜回头一看,竟又是那满脸络腮胡的张大胖。
这厮跑得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追过来的。
“李兄,且慢走,有人要请你吃饭呢!”
李夜心中挂念着城外的拳谱,哪有心思吃饭?
他眉头微皱,拱了拱手道:“张兄,实在是对不住。今日我早有安排,你也知道我是要出城去祭拜先人,眈误不得。改日吧,改日我做东。”
说着,李夜便要转身离开。
“哎哎哎!别急啊!”
张大胖却是一把死死拽住了他的骼膊,脸上露出几分焦急和为难:“李兄,今日这饭局可不一样,不是我要请你,是有另外有人要请你!”
“此人名为何威,你可有印象?”
何威?
李夜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身影。
那是个身材极为高大魁悟的汉子,平日里在内膳房同样负责切配,脾气异常暴躁。
前些日子,就因为一个杂役端肉慢了几步,被他一脚踹断了肋骨,至今还在床上躺着。
“那个何威?”
李夜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和他素无往来,甚至都没说过话,他请我做什么?”
张大胖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地说道:“李兄你有所不知,这何威资历极老,是咱们帮厨里的头面人物。听说他四年前就已经是合脉一层的高手了,一身横练功夫了得,到了年底说不准就要突破二层!”
“他今日在春风楼摆酒,特意点名要请你,说是看重你的刀工,想交个朋友。”
“这是给你面子,你若是不去,那就是不识抬举,以后在内膳房怕是不好混啊……”
李夜闻言,心中冷笑。
交个朋友?那何威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若是真想交朋友,早就来了,何必等到今天?
“张兄。”
李夜挣脱了张大胖的手,语气虽然客气,但态度却异常坚决:“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威是前辈,我自是尊敬。”
“但我今日确实有要事在身,祭拜先人乃是大孝,我想何兄若是知道了,应该也能体谅。”
“若是他非要怪罪……”
李夜顿了顿,眼神平静无波:“那便让他怪罪好了。”
说完,李夜不再给张大胖劝说的机会,抱拳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张大胖看着李夜决绝的背影,急得直跺脚,最后只能长叹一声:“哎,这李兄也是个倔脾气,那何威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这下怕是结了梁子了……”
摆脱了张大胖的纠缠,李夜一路快走,终于出了王府侧门。
刚转过一条街,正准备往城门方向去,眼角的馀光却意外地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宽阔如铁塔般的背影,那是……洪师傅?
只见洪师傅今日并没有穿那身油腻的厨师袍,而是换了一身灰褐色的劲装,背上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行色匆匆。
“他今日也出门了?看这方向……似乎是去码头的?”
李夜心中有些诧异,但很快便压下了好奇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洪师傅虽然传了他武艺,但两人毕竟只是师徒名分未定的关系,不该管的别管。
“算了,不理他。取拳谱要紧。”
李夜压低了帽檐,转身朝着相反方向的城西门快步走去。
……
另一边,码头。
这里是整座城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三教九流汇聚,嘈杂声震天。
洪师傅一身煞气,周围的人群纷纷侧目,那些平日里在码头上靠偷鸡摸狗为生的小混混,感受到这股不好惹的气息,都识趣地躲得远远的。
洪师傅对此视若无睹,他熟练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左拐右拐,最终钻进了一个位于角落里、毫不起眼的船坞。
船坞内光线昏暗,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牙人。
见到洪师傅进来,那牙人连忙起身,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哎哟,洪爷,您来了!快坐快坐!”
洪师傅并没有坐,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上次叫你查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还是没有我弟弟的消息吗?”
那牙人被洪师傅那双铜铃般的眼睛一瞪,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搓着手干笑道:“洪爷,您也知道,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确实不好找啊……”
“城里面每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再加之这世道乱,流民多如牛毛,想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啪!
洪师傅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上面的茶盏都要跳起来。
“少跟老子废话!”
洪师傅深吸一口气,压抑着眼中的失望与暴躁:“我这人知恩图报,你要是能找到我弟弟,哪怕只是一点线索,我必有重谢!纹银百两都不是问题!”
“但若是你敢蒙蔽我,或者是收了钱不办事……”
洪师傅没有把话说完,只是那只按在桌子上的手猛地发力。
咔嚓!
那坚硬的梨花木桌角,竟被他生生掰下了一块!
“你最好给我尽心尽力去找!”
说完,洪师傅冷哼一声,转身大步走出了船坞。
待到那如山的背影彻底消失,那牙人才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时,后面帘子里钻出一个小伙计,好奇地问道:“掌柜的,这洪爷到底在找啥人啊?这么大火气?”
掌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端起茶盏猛灌了一口,这才叹气道:“他啊……也是个苦命人。”
“他本来不姓洪,姓周。老家就在城外三十里的周家沟。”
“听说当年他爹被人杀了,娘改嫁了,他就一气之下跑去参了军。家里就剩下个小弟弟。”
“谁曾想,等他在军中混出点名堂回来,那唯一的亲弟弟却被人牙子给拐卖了,至今下落不明。”
掌柜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几分同情,更多的却是无奈。
“他这么多年都在找弟弟,赚的那点卖命钱全搭进去了。”
“哎,要我说,这兵荒马乱的,那种没爹没娘的孤儿,指不定早就死在哪个阴沟里了,让我去哪里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