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老师,你高估了人性。”顾南淮缓缓开口,语气沉了下去,“在他们眼里,自己人也只是工具。”
“他们给黎楚注射了一种特制的神经毒素,不致命,但会定期发作,发作时很痛苦。”
时微的后槽牙倏地咬紧,满心的复杂,“那孩子呢?已经五个月了——”
以往陪黎楚产检,彩超单上那个渐渐成形的孩子,以及黎楚低头轻抚腹部时那抹苍白的微笑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尖锐地闪过。
她曾真切地心疼过这个女孩,也见证过一个小生命的成长。
可现在——
时微心里五味杂陈。
顾南淮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的皮肤,轻轻揉了揉。
“都是因缘造化。”他嗓音温沉,“咱们问心无愧就好。”
他知道她善良,黎楚落到如此境地,心里一定很不舒坦。
时微感受着手背传来的,他给予她的能量,心里平静了很多。
是啊,做人做事,问心无愧便好。
就在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顾总。”门外传来保镖的声音,“黎小姐发作了,情况不太好。”
时微的指尖无意识地蜷进掌心。
顾南淮看向门口,面不改色,“让医疗组上去,按预案处理。”
“我去看看。”时微已经绕到他身侧,低头迎上他的目光。
顾南淮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沉实,“注意安全。”
“我知道。”时微点头,“于情于理,我都该露个面。”
最主要的是,以免引起黎楚怀疑。
她们以前关系那么好。
顶楼的房间光线偏暗。
黎楚侧躺在医疗床上,嘴里紧咬着纱布卷,额发被冷汗浸透,一缕缕黏在惨白的脸颊边。
她的肚子高高隆起,随着痛苦的喘息起伏。
医生正在给她推注镇静剂。
看见时微出现在门口,黎楚涣散的目光忽然聚起一点光,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眼角滚进鬓发里。
那眼神像濒死的小兽看见唯一的光。
时微的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如果这是演的,那黎楚的演技也太好了。
她走过去,在床边停下,状似关心地问:“楚楚,能听见我说话吗?”
黎楚嘴里咬着纱布,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只剩一双泪眼死死望着她。
时微抚了抚她的手背,同以前一样,满眼关切,“坚持住,医生在帮你。”
黎楚望着她,胸腔里满是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情绪。
隔了许久,黎楚终于安静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药物苦涩的气味。
时微对保姆低声吩咐:“煮碗桂花糖藕粥,多放糖,煮烂些。”
那是黎楚孕吐深夜,唯一咽下过半碗的东西。
时微记得。
她走回床边,从护士手里接过毛巾。
指尖隔着湿布触到黎楚滚烫的额头,动作很轻,却让床上的人骤然一颤。
黎楚睁开泪眼,模糊的视线里,时微逆着光。
温热的触感一下下擦拭额头。
遥远到近乎陌生的记忆猛地撞进脑海。
破旧但干净的小院子里,棕榈树沙沙地响。
她发了高烧,躺在竹席上,浑身滚烫。
奶奶苍老粗糙的手,握着毛巾一遍遍抚过她的额头,嘴里哼着听不清词的调子。
那温度,和此刻额上的,一模一样。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被爱护。
黎楚的喉咙一哽,猛地闭上了眼,偏过头去。
时微手中毛巾顿了一下。
下一秒,就见黎楚单薄的肩膀正细微地颤抖着
不像是生理性的痛苦,而是情绪的崩溃。
时微明知故问,“楚楚,你还很难受?我叫医生来。”
“不”黎楚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她转回脸,脸上全是泪,嘴唇颤了几次,才挤出气音:“微微姐,我其实——”
话卡在喉咙里。
那么一瞬,时微隐约明白,黎楚是想向自己坦白一切。
“什么?”但她继续装傻。
黎楚颓然松开手,嘴角艰难地扯起一抹弧度,哑声道:“我其实不痛了”
时微的心头微微一沉。
隐隐有点失望。
如果黎楚现在肯坦白,她和顾南淮,还能为她做点什么的,可她
时微点点头,“那就好,你好好休息。”
话落,顺手将滑落的被角往上掖了掖,动作依旧温柔妥帖。
会议室里,顾南淮接到靳三的电话,屏幕便自动跳转,弹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眉眼温静,正是沈闻洲多年前捧在心尖上的那位,温晴。
“人在哪?”顾南淮声音压得很低。
“沈闻洲的别墅。”靳三答得干脆,“带不出来,这女人现在是沈闻洲的禁脔。”
顾南淮没说话,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一叩。
当年那桩旧事浮上来。
是这个温晴先被那伙流浪汉盯上,沈闻洲的妹妹跟她一起经过那条巷子时,拼死把她推出去,自己却落进了狼窝。
等找到的时候,人已经不成样子。
沈闻洲就是从那天开始疯的。
手机里又传来靳三的声音,“二爷,还有件事。今天顾叔去开会,上面有位大领导特意提了句时老师。”
顾南淮眉头微蹙,“提什么?”
“说洛桑这枚金牌,文化口等了八年了。”靳三顿了顿,“领导笑着拍了顾叔的肩,说‘你们顾家未来的儿媳,这回可是扛着旗帜上去的,我们都等着喝庆功酒’。”
话音落下,听筒里只剩细微的电流声。
顾南淮缓缓靠向椅背。
窗外暮色沉下来,压在天际。
这哪里是祝贺,分明是给顾家施压!
隔了一会儿,顾南淮开口,“老爷子当时是怎么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