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之上。
一头周身覆盖着冷冽青色鳞片的飞龙,正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姿态猛烈地扇动着它那对巨大的龙翼,撕裂层层云雾,以恐怖的速度向前疾飞。
它的速度快到身形几乎化为一道模糊的青色流光,只在身后留下一道久久无法弥合的云浪轨迹,其势如流星坠空,一往无前。
在飞龙的背上,还站着两道身影,一人绿发青眸,俊逸非凡,一人已白发苍苍,却站得笔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气度。
“真是了不起的速度啊!这样下去我们今日应该便能抵达东境。”
站在龙背上的巴尔德凝视着周围不断变幻的景象,忍不住感叹道。
明明此刻他们的身体正在极速移动着,可却感受不到任何狂风的吹拂。
巴尔德知道,这是因为脚下这头飞龙已经将世界赐给她的避风恩赐发挥到极致了,以至于连他们也受到了庇护无需承受风的撕裂。
吼!
听到那个曾质疑过自己速度的可恶人类夸赞自己,追风发出一声雀跃的龙吼声。
“舅舅,连累您跟我一起冒着生命危险前往东境了。”
闻言正在遥望着远方天际的兰迪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白发老人满脸歉意道。
在得知了兰迪将要孤身一人前往东境探寻那股魔力的真相与兰登的死因之后,巴尔德便执意要与他一同前往。
即使兰迪多次劝阻,也没能更改这位老人的决心。
“无妨,哪有作为长辈自己龟缩在后方,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孩子去冒险的,我可不是暴食之王。”巴尔德平静道。
兰迪神色一怔,他的心里久违地泛起一抹感动。
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这么关心他了。
“只是兰迪,你之所以不顾一切地要前往东境,不单单是为了这两个目的吧?”巴尔德带着肯定的语气询问道。
前者不值得兰迪赌上性命,后者只怕哪怕查到了凶手,兰迪都会选择视而不见放过对方。“果然瞒不过舅舅你。”绿发青年苦笑道。
紧接着他就把对暴食之王的那套说辞,再对着坎贝尔侯爵讲了一遍。
你是想要借用那位冕下的力量,推翻暴食之王吗?”
巴尔德沉思了许久之后,再次问道。
兰迪没有认可也没有否认,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的真实目的不仅仅是推翻暴君的统治,更是想要彻底毁掉索西亚这个带给这片土地上人民无尽痛苦的家族。
只是后者太过于骇人听闻,也无法令其他人理解,为了不让这位好心帮助他的舅舅担忧,他也只能暂时隐瞒下来了。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未免太过危险,毕竟我们尚且对那位冕下一无所知,万一池是跟劳恩一样疯狂到违背常理的存在,那”
巴尔德欲言又止。
兰迪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那意味着二人就象羊入虎口一样,将自己的性命送到了刀口之下。他心念一动,脚下的追风便自发地收敛龙翼降低飞行高度,沉稳地朝着下方俯冲而去。
于是眼前那一片白茫茫的云海景象便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下方郁郁青青,无边无际的广袤草原。“舅舅,这片土地上如今受难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兰迪轻声道。
“北境,全境饥荒,父与母不得不卖身于奴隶商人,仅为了给自己孩子换来一小袋粮食,而后者的下场往往也同样是饿死,甚至有的村庄为了活下去,集体请求魔女将他们转化为只能吃冰苟活的怪物。”“西谷之地,无数人象蚂蚁般终年埋身于狭窄的矿洞之中,直至死亡也未曾再见到过阳光,他们牺牲自己的一生只为了留给身后家人存活的希望。”
“东境,所谓的平民,亦不过是另一种奴隶罢了,连心爱之人的初夜,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甚至比生来就是奴隶的人还要更为绝望与痛苦。”
“南境,无需交纳粮食税又有玛莎家族善待人民为榜样,更出了南境贤者那样堪称圣人的存在,是索西亚唯一的乐土,可这也只是一夕之安,等过几年粮食税重新降临南境后这片乐土也会重新沦为地狱。”兰迪缓缓讲述着自己下属们从四境之地往返后所汇报的所见所闻,他神色悲戚,只有在最后提到南境之时脸色稍稍振奋了些,可也转瞬即逝。
“舅舅,我已经无法再容忍这样的地狱出现在我们脚下的土地上了。”
“所以无论如何,哪怕会牺牲掉我的生命,我也必然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绿发青年用凛然的语气高声道,那双大而明亮的淡青色眼眸此刻一改平日里的温和,仿佛蕴酿着两团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
“可是你是一国王子啊”
“总要有人牺牲,为何那个人不能是我,难道仅仅因为我身上流淌着暴食之王的血吗?”
巴尔德劝阻的声音还未说完,便被兰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对他来说,头顶那被无数人羡慕的“王子”加护,从不是高人一等的傲慢,反倒是一种罪恶。看着面前神色坚决的青年,巴尔德沉默了。
眼前的这道身影与二十馀年前的另一道身影渐渐重合了,他也是一样的进行劝阻,又是被同样的话打断。
总要有人牺牲,为何那人不能是我?
“你跟你的母亲,真的很象”
沉默了许久之后,坎贝尔侯爵神情复杂地缓缓开口道。
兰迪神色一怔,眼框莫名的微微湿润。
“能跟母亲一样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那便是我最大的荣幸了。”
绿发青年语气略带伤感道。
他做的努力再多,大概都追不上那道小时候需要仰望的身影了。
看着自家外甥这幅黯然神伤的样子,巴尔德真的恨不得再给自己脸上一记耳光。
他怎么这么愚蠢,非得往兰迪心口上递刀子啊!
坎贝尔侯爵表面平静,可内心已经彻底慌了神。
他的眼神瞟来瞟去,试图找到一个新的话题来唤醒沉浸于悲伤之中的兰迪。
所幸很快,他找到了目标。
“兰迪,那里有座城镇,我们过去看看,也许能打探到有关那股魔力的消息。”
巴尔德眼前一亮,指着下方的某个方向喊道。
兰迪顺着坎贝尔侯爵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一片郁郁青青的草原上,看到了一座城镇。
唰。
纯白色的光洞一闪而过。
“那座城镇的名字叫原野镇,位于东境的最边缘,来往东境的人一般都会在那座城镇上周转。”没等兰迪回答,巴尔德便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张地图自顾自地查阅道。
原野镇
听到这个镇名后,原本为了尽快赶到奴隶之都而准备开口拒绝的兰迪停住了。
他的下属在前去东境探寻人民生活状况时有路过这座城镇,因此也向他汇报了这座城镇里镇民的状况。新婚之夜,丈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沾污。
城镇外的河流里,埋满了婴儿的骸骨。
不是无人反抗,却被钉在十字架上暴晒,直至血液流尽沦为一具干尸。
“真是现世里的地狱啊!”兰迪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
“啊,你在说什么吗?”
“没什么。”绿发青年摇了摇头。
“舅舅,听你的,我们就去原野镇上逛逛,看看能不能搜寻到有用的消息吧。”兰迪平静道。他准备在完成暴食之王的任务探寻魔力真相时,失手一不小心将管理原野镇的奴隶主钉在十字架上,再一不小心把他所有的财物遗失在城镇里贫穷的镇民家里。
相信任何人,应该都能理解他的失误。
“追风,降落。”
吼!
听到主人的命令后,追风发出一声短促的龙吼作为回应。
她迅速而优雅地收敛那对巨大的龙翼,将身体调整到一个完美的角度,借助上升气流开始向下滑翔,如同一片巨大的青色落叶。
最终她稳稳地降落在距离原野镇数千米外的一处空旷草坪上,巨大的龙爪轻巧地陷入柔软的草甸之中,几乎没有发出太大声响。
已经有经验的追风知道,自己的主人并不希望她那威武的身躯惊扰到其馀人类。
“我们走过去吧,舅舅。”
“好。”
原野镇。
当兰迪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杀意来到这里之时,却猛然发现面前的景象与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镇民们,虽然大都衣衫破烂,可脸庞上的表情并不麻木,相反还有一种神采奕奕的朝气。
并且体态也不象王国的其馀平民们那样骨瘦如柴,一副快要饿死的模样。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象是生活在他的下属所描绘的地狱之中。
“难道是我的下属欺骗了我,还是说这些镇民们因为太长时间生活在地狱之中已经彻底疯掉了?”兰迪陷入了沉思。
他宁愿是前者,哪怕是他的下属背叛了自己,也好过一群无辜之人彻底失去自我沦为行尸走肉。正巧这时,一名年轻的农夫象是刚从田地里劳作归来,肩膀上扛着一把木柄磨得光滑的农稿从兰迪身旁路过。
那名农夫古铜色的脸庞上带着一抹纯粹而满足的笑容,嘴里还哼着某种乡间小调,这幅心情不错的样子瞬间吸引了王子殿下的注意。
众所周知,索西亚王国的农夫,很少有过得开心的,除非是在南境。
“前面的那位农夫,停步。”
想着或许能从这名农夫身上得到原野镇发生变化的答案,兰迪于是开口叫住了他。
听到声音后农夫哈尼疑惑地转过身来,却在见到叫住他的人后紧张地一激灵差点把肩膀上扛着的农稿摔下来。
华贵的衣服,洁白的皮肤,几乎不输他救命恩人的俊美面容身旁甚至还跟着一位气度不凡的老管家。哈尼敢断定,这绝对是一位地位远远超出他想象的贵族老爷,只怕以前管理城镇的奴隶主洛菲·克莱连舔这位老爷鞋底的资格都没有。
“大人,您,您您有什么事吗?”哈尼结结巴巴道。
“我有一些事想要问你,如果你能够诚实回答的话,那么这些就是你的奖赏。”
兰迪从腰间装满金币的钱袋里颇为不易地翻找出几枚银索尔,缓缓开口道。
闻言哈尼本想拒绝,可看着青年掌心上那银灿灿的钱币最终还是尤豫了。
他的妻子最近怀孕了,他很需要这笔钱。
“您想问什么?”
“原野镇上的景象跟我之前听说过的并不一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前不久,一位善良英勇的骑士赶走了这里罪恶多端的奴隶主。”哈尼斟酌着字眼,谨慎地回答道。是路过的骑士仗义出手了吗?
很少见到这么好心的骑士了,居然冒着得罪穿刺公的风险这么干。
“那位骑士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外貌特征吗?”兰迪若有所思地问道。
他的侍从名额还有不少,倒是可以给这位好心的骑士一个,这样他也就有合理正当的理由来替对方抗下穿刺公的报复了。
“抱歉,那位骑士救了我们,因此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透露他的任何信息。”哈尼坚决地摇了摇头。“您的钱币我不要了,请您允许我离开吧。”
看着面前衣衫褴缕却拒绝收下对他来说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币的农夫,兰迪愣了下,回过神来后忍不住轻轻一笑。
王子殿下主动将手中的银币塞入农夫那破破烂烂的口袋里,便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了。
啪。
感受着口袋里那沉甸甸的分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的哈尼用力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会痛,不是梦啊!
没有丝毫尤豫,年轻的农夫朝着那位贵族老爷离去的方向单膝跪了下来,并深深俯首。
这笔钱,足够他把未来的孩子好好的,体面的养大成人了。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了。
就在兰迪与坎贝尔侯爵正准备离开原野镇之时,却在街道上见到了一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华贵马车,而马车上还雕刻栩栩如生的纹章。
毫无疑问,那是一辆贵族的座驾,并且看马车的朝向应该是从东境的内部局域往外来的。
兰迪与巴尔德对视一眼,都意识到这是绝佳的探寻那股恐怖魔力来源的机会。
于是下一刻,二人不约而同地朝着那辆马车走了过去。
片刻后,马车里正躺在松软沙发上假寐的贵族便被他的马夫慌慌张张地叫了起来。
“混蛋,没看到我在睡觉嘛,慌什么嘛!”被打搅了好梦的贵族怒吼道。
而等他满脸不爽地走出马车认出了两位来者的身份后,瞬间便被吓得差点跪倒在地。
“大大王子殿下,坎贝尔侯爵大人,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是从奴隶之都来的吧,告诉我那里发生了什么?”
“一位抵达了那里”
“什么?!”2
这一刻,纵然是高高在上的王子与侯爵,神情也变得前所未有地瞠目结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