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寿尽
陈元平二十二年，前太子箫烨，因上万民疏，斥五奸十罪，令帝大怒，贬斥扬州，改封梁王，永世不得回京。
元平二十五年五月，扬州牧徐青上奏天子，参告金阳府同知李慕白拥兵自重，囚害新任知府及金阳百官，僭越礼法，祭祀邪神等八大罪，请皇命讨之。
六月，圣旨传至州府，命梁王箫烨总领扬州军事，剿灭逆贼，将功折罪。
梁王受命，点州兵三万沿渭水而下，直取清河，并做“讨逆檄文”告金阳百姓。
同月，金阳同知李慕白上书，参告扬州牧徐青，金阳知府崔绍及梁王箫烨越权坏法，杀民害命，假传圣旨等十大罪，同做“讨逆檄文”传于州府。
九月，梁王大军兵分两路，袭取金阳清河二地，两军决战，州兵大败，全军复没，血染清河，仅梁王箫烨马跃渭水，逃出生天。
十月，金阳同知李慕白二度上书，再告扬州牧徐青，梁王箫烨等害民十罪，并以同罪将前金阳知府崔绍，四象书院山长陆青空，周吴郑王等六家之主，共三百七十五人斩于法场，明正典刑。
十一月，李慕白自领金阳知府，言州牧徐青，梁王箫烨乱命坏法，不受其一切统属任免，开府建牙，自命百官，并改金阳香火，绝陈朝皇室与诸神祭祀，仅奉金阳府城隍——赏善罚恶司民升福威灵公！
十二月，讯至京，帝大怒，衄血过激，病榻不起。
元平二十六年一月，平帝崩殂于宫中，天下缟素！
同月，五常侍拥立平帝十九子，燕王箫荀继位，改元元康，是为陈康帝。
元康一年一月，五常侍传帝旨，治扬州牧徐青十罪，车裂于市，贬梁王箫烨为庶人，夺其封地，收押回京，永远圈禁。
旨至扬州，箫烨不从，令府兵乱刀斩杀钦差，并作檄文告五奸谋逆篡权，毒害先帝等十罪，以“诛五奸，清君侧”为名，奉天靖难。
元康一年八月，箫烨势拥二府，紧锁金阳之地，又沿渭水支流兵伐各地，欲联南方，以清君侧。
元康二年十月，陈康帝遭五常侍毒害，崩殂于宫中，大将军霍明领兵入宫，诛除五奸，拥宗室箫楚为帝，改元元宁，是为陈宁帝。
十一月，宁帝拜霍明为相，并大将军大司马，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总揽军政大权。
同月，霍明传旨，言五奸已除，令梁王息兵，回京受封。
旨至扬州，箫烨以“乱命不受”为由又斩钦差，并改讨逆檄文指霍明谋逆篡权，名为陈臣，实为陈贼，仍奉天靖难。
同月，金阳知府李慕白又发讨逆檄文，告梁王箫烨害民十罪，自领扬州牧——
大势连变，风起云涌，天下动荡，龙蛇竞逐。
如此这般，数十年光阴过去。
天下群雄逐鹿，四方动荡不安。
金阳之地，虽处关键，受金陵金华二府封锁挟持，难以进取，但进取无力，守成有馀，这些年固守一地，反倒安享太平，除“金阳镇北关””两处要地之外，再无兵锋作动。
百姓安居乐业，自给自足，不是桃源，更胜桃源。
清河县，小黄村。
宋氏祖宅，众人聚集。
“大伯父！”
“太爷爷！”
“老祖宗！”
满头银霜的宋健，领着一众嫡脉血亲，聚集在床榻周边。
床榻之上，躺坐一人，鹤发童颜，道骨仙风。
他躺坐在榻上，神情一片祥和，面对众人悲痛目光，也是轻笑言语：“生老病死，天理定数，我享寿至此，已是神明垂怜，如今天数已到，应命而去，正合道理，你们不必悲伤。”
众人听此，都是沉默。
宋文也不在意，看向宋健等人，轻笑言语：“这副担子，交给你们了，带着族人好好走下去，不要再行差踏错，重蹈复辙，我与你父亲还有宋氏的先祖，会一路照看着你们。”
“是！”
“我们一定不姑负祖先的期望！”
众人听此，当即沉声，言语表态。
“那就好，那就好！”
宋文点了点头，转眼看向周遭，收去最后一丝留恋，乐安天命的靠在榻背上：“去吧，去吧！”
“是！”
众人听此，虽然不舍，但还是起身退出了卧室。
独留宋文，坐于榻上，眼神变幻，思绪万千。
又数十年过去，昔日的宋家九子，如今只馀他一人尚在人间。
这很不可思议，要知道早在当年金阳之战时，他这位宋氏老太公便已一百二十岁高龄，乃是“清河人瑞团”的长老，主持了当初神判庙转城隍府的大祭祀。
如今数十年过去，他更是到了一百八十之寿龄，纵观古今，除去那传说中神人共居的先秦时代，根本就没有如此福寿之人，以至整个金阳府都尊他为福寿仙人，宋氏子弟更是将他比作昔日的彭祖。
但他到底不是彭祖，没有八百福寿，甚至二百都难达到，不久前更是得知天命。
终要离去了。
有些留恋，有些不舍，但更多是欢喜，期待与放松。
终于结束了！
一百八十岁，如此高龄，历经太多。
别说昔日的宋氏九子，一干手足兄弟，就连二代三代，都被他熬走了不少，包括那曾经被他寄予厚望，定为宋氏家主的爱子宋河。
经历了这么多，他早已经看透，对这人世并无多少留恋，甚至还希望赶紧离开，到阴间一家团聚。
只不过他责任在身，乃是“清河人瑞团”的表率，又是宋氏家族的老太公，需要他宣传督促，自绝之事，万不能做，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等待寿尽之时。
时限已到，再无留恋，宋文睡躺身躯，在一阵走马观灯之中缓缓闭上眼眸。
最后这一刻，他看到了很多很多。
有当年的自己，在东平的老家，初次梦见化为神人的父亲，吃了结结实实的一顿耳贴。
有后来的小黄村，田园之中勤勤恳恳，终得收获粮米满仓，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
结果又遭山匪凯觎，不得不提起刀枪保卫家园，土地大祭，神力赐予，黄巾力士，五仙术师————
清河县，金阳府，土地祠，山神庙，赏善罚恶，神判城隍————
诸般种种，走马观灯，怀念非常。
忽然————
“大哥，想什么呢？”
一声笑语传来，中断回忆思绪。
宋文惊醒过来，只见一干人等，围在床榻周边，个个身着大红官袍，头戴黑翅纱帽，周身金光聚敛，一派神人装扮。
“二弟，三弟？”
“老四，老五？”
“你们————”
宋文站起身来，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几人，不觉泪流满面，甚至哽咽起来：“你们来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们来了！”
几人点了点头，宋武更是走上前来，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大哥，这么多年，辛苦你了，爹让我们来接你回去。”
“好好好！”
宋文连连点头，泪流满面又喜不自禁：“快带我去。”
“先等等。”
宋武一笑，转过目光，看向一旁的宋才：“二哥！”
宋才亦是一笑，走上前来，展开一旨黄卷：“宋文听封！”
宋文一怔，随即惊醒，急忙收拾衣装，抹去面上泪痕，郑重的跪倒在地：“宋文在！”
“清河宋文，治地有功，守土有德，如今寿尽，理当封神，今封为金阳府福寿司功曹通判，正六品官身！”
宋才宣罢，又有四弟宋英，以及五弟宋德上前，手中各自托举一个玉盘，上有金印官服。
“宋文叩谢神恩！”
见此一幕，宋文更是感动，头首连叩三下，随后才站起身来。
方才起身，便见神光一闪，那乌纱红袍直接飞出玉盘，落在他身融为一体，那金印也没入眉心，化为官职权柄，连同生前积累的福运功德，化为神力，充斥自身。
一瞬之间，新死阴魂，便成六品正神，周身金光聚敛，怀有莫大威能。
宋文见此，也是激动。
他知道，自己死后，必定封神，毕竟在阳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干了一百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怕不能象战死红莲寺的三弟那样封个正六品的镇山灵官，当个七九品的小神也不成问题。
但却不想，如今直接当上了福寿司功曹通判。
罚恶司！
这是城隍府六司之一。
作为宋氏族长兼城隍庙祝，宋文很清楚城隍府的体制结构。
城隍府以府君为尊，坐主的正是他老爹，赏善罚恶司民升福威灵公一一宋襄。
城隍府君之下，便是文武二判，其中文判为早年离世的黄山书院山长，万古云宵一羽毛的叶云宵，武判为他的三弟，昔日战死红莲寺的黄山太保宋武，另外还兼镇山护法灵官一职。
宋武不用多说，名副其实，劳苦功高，至于叶云宵，乃是黄山书院首任山长，不仅与他一般有“左辅”入命，还得“文昌”之眷，紫薇双星入命，才高八斗，文华无双，更桃李天下，享誉十方，任文判之位，理所当然。
文武二判之下，便到六司四部。
六司分别是速报司、纠察司、赏善司、罚恶司、利禄司和福寿司。
其中速报司纠察司负有监察之责，类似于朝廷的锦衣卫，专门巡视阴阳，监察不法，以及妖魔恶行。
赏善司罚恶司则有“报应”之权，专门应愿于人，赏善罚恶，同时还与阳世官府，公门捕快有所联系，助他们勘察断案，擒恶缉凶。
而最后的利禄司和福寿司，则是福利部门，同时也有一点报应之权，专门负责管理万民的功名利禄，福寿气运，是赐福的福德之神，但必要时也能削人福运，剥夺寿数，恩威并施，权柄极重。
这是六司，还有四部，乃是近年城隍府新增部门，由武判官统辖，专司斗战之职，分别是斗部，雷部，火部，水部。
其中斗部为星斗，据说能掌星辰之力，部主之位至今高悬，由武判宋武暂任，不出意外应当是留给李慕白的，毕竟他是“天钺”入命之人，执掌军武，正合这星辰斗部之位。
斗部之后，便是雷部，执掌雷法，专司斗战，部主之位同样空悬，但料想很快就会有人补上，毕竟这些年内金阳雷霆天威极盛，尤其是那面向金陵，对着郭北之地新建的“镇北关”，常有雷霆天地轰鸣，不少城隍府庙祝都说，是城隍府君雷霆显威，震慑那郭北鬼王。
之后还有水火两部，火部之主是他四弟宋才，水部之主是早年便入土地庙宇，接受供奉的水母娘娘聂倩，手下有黄巾力士转成的水火道兵，还修习了清平观与东莲寺的水火秘术，战力比当年的红莲僧兵还要强横，乃是近些年四部活动最盛者。
左右文武，位列五品。
六司四部，位列六品。
都是“正神”之位。
如今他受封的福寿司，虽位于六司之末，但其权柄一点不低，香火供奉更甚，毕竟人都怕死，都想长寿，再加之他“福寿仙人”的名望，统辖此司，正合好处。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辛劳一百八十馀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宋文满心欢喜，甚至来不及查看福寿神印与其神通，站起身来便握住几个兄弟的手：“走，我们一起去见爹！”
“好好好！”
兄弟几人，自是答应，齐齐化作神光，遁出宋氏阴宅。
也是同一时间————
宋氏家宅，新布置的灵堂之内，宋健等人恍惚有感，抬头望去虚空之中似有金光闪动，内中隐见神人身影，却又转瞬无踪。
一时之间，各自感怀。
“大伯父！”
“老太公！”
“终成正果了吗？”
”——”
人间之事，暂且不说。
金阳府，城隍庙。
法域之中，庙宇之内。
沉河坐殿，睁开眼眸，望向天穹。
金阳一战，尘埃落定，已有数十年光景。
那萧陈潜龙，败而不死，逃回金陵之后，又在渭水龙君与各方神只的助力下东山再起，虽不敢再来触他霉头，但也实控了金陵与金华二府之地，连同那兰若鬼王，三方包夹，严厉封锁，以此限制他的发展，让他的信仰出不得金阳之地。
除此之外，天下大势，也是巨变，京中连崩二帝，使得北方群雄并起，南地也是龙蛇竞逐，除去他与那萧陈潜龙，还有不少人划地为王做割据之势。
其中势力最大的，当属当朝丞相，大将军大司马，四世三公的霍家之主霍明，挟天子以令诸候，把持着京畿冀州与青州二州之地，实力雄厚，虎视天下。
至此地步，争龙之局，已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