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龙陨
“杀！！！”
三日过去，渭水河关，依旧杀声震天。
自古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
三日强攻，州兵血流成河，渭水已被染红，但这雄关还是没有半点被破的迹象，宋健手持金龙偃月刀，犹若擎天之柱立于关上，带领宋氏子弟挡下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作为攻城一方，州府十万精兵，已经折损三成，每日都有上万兵卒死伤。
自古军队，损伤三成而不溃者，便已可谓百战强兵。
箫烨这些年征战南地，虽未一统但也得两州在手，乃是南方最强的潜龙，其军自然精锐，哪怕战损至此，也无溃退之势，还能继续强攻。
但就是如此，也无法改变局面。
对手根基，同样雄厚，又占城关之利，这般强攻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殿下————”
楼船之上，文武在后，皆欲谏言。
但箫烨根本不做理会，两手紧紧抓住船沿，双眼死死注视战场。
就象一名赌徒，孤掷一注之后，等待骰盅揭开。
事实也的确如此。
走到这个地步，他已别无选择，更不能就此退缩。
只能咬住牙关，拼杀到底！
赢了，什么都可以补回来。
输了，那也不过轮回一着而已。
他都这岁数了，不搏还等什么？
见他这般神情，一众文武也只得消声。
就在此时————
“轰！！！”
远方天地，骤起轰鸣，巨震十方。
“怎一回事！？”
众人一惊，骇然望去，却难以窥见端倪。
只有箫烨，能做感应，错愕注视北方。
随后————
“昂！！！”
冥冥之中，隐隐之间，一声悲鸣响动，犹若蛟龙泣血。
“唔！？”
箫烨眼前一黑，身躯随之一颤，感觉天旋地转起来，心中更是剧痛无比，仿佛被人用刀剜下了心头之肉，难以言喻的痛楚，难以言喻的缺失。
剧痛之下，他跟跄数步，直向身后倒去。
“殿下！？”
身后的近侍慌忙将他扶住，一班文武也大惊失色的赶上前来。
只见箫烨倒在近侍怀中，双手死死的按在胸前，但那胸膛还是激烈的气喘起伏，一张面庞也变得煞无血色。
“这是————”
“急病？”
“快传御医！”
众人乱作一团，急忙呼唤医者。
“噗！！！”
结果御医还未到来，箫烨便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喷出，心气更损，视野一片扭曲，黑潮如潮而来，眼看就要昏死过去，但箫烨还是拼着最后馀力，向就近之人嘶声道：“退，退兵！”
“啊！！！”
最后一语，又见血涌，箫烨身躯一颤，直接倒头昏死过去。
“这————”
见此情形，一班文武，也是方寸大乱。
虽然箫烨已有九十高龄，但这些年一直老当益壮，连风寒都未曾得过，如今怎会突发恶疾？
众人想不通，但如此关头，也没有其他选择，这渭水关至今没有攻破迹象，箫烨方才又出退兵之言，谁敢继续坚持？
所以————
“当当当！”
鸣金之声，激烈敲响。
攻关之军，随之退回，后方的船队更是拔锚而起。
“敌军退了？”
“将军，是否要乘胜追击？”
守关众将赶到宋健身边，望着那徐徐而退的州兵，眼中尽是对功勋的渴望。
宋健没有言语，只是冷眼观望，片刻之后方才言语：“打开关门，全军出击！”
“是！！！”
众将领命而去，随后关门打开，一艘艘战船穿梭而出，向撤退的州兵追杀而去。
兵法有云，穷寇莫追，以防对方诈败，布下陷阱反杀。
但宋健如今无此顾虑。
金阳积累数十年，就阳世军力而言，并不逊于对方多少，之前为求稳妥才守关不出，如今对方陡然收兵，于情于理都该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削弱敌军势力。
此时将战果扩大一分，之后进取州府乃至整个南地之时，遭遇的主力就会少一分，甚至三分四分。
所以————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大军杀出，乘胜追击，又叫渭水染血。
阳世之争，暂且不说。
金阳府，城隍庙。
六司四部，神只归来，宋武不顾伤体，依旧镇于庙前，其他属神道兵也是各司其职，摆出严守姿态，谨防强敌来袭。
庙宇之中，沉河独坐，吸收香火之力，运起创生之权，恢复重创的神道金身。
此次兰若之战，他虽大获全胜，但并非毫发无损。
这神道之身，到底是阴魂修行，不及本尊与太元之身，有仙武神灵三法同修而成的大道功体，强横根基，其本质相对脆弱，全靠诸邪辟易，万法不沾的功德金身，才能跨越界限，硬抗大神攻势。
此次对方针对算计，以那太上司命神光削灭功德，破碎金身，让他失去了最为有利的护身手段，虽然最后凭借【万应之神】的职业力量逆转战局，但那仙魔合一的大道绝式，也自身造成了强烈反冲。
如此反冲，让没有功德护体，又不敢做以保留的他，受到了极为严重的伤害，神道之身直接来到破灭边缘，最后还强撑一气，牵引极招馀力，惊退了同样身受重创的金陵渭水二神，顺带将那道儒二尊轰杀。
做完这些，他也差不多油尽灯枯了。
若金陵渭水不退，而是留下来与他做殊死一搏，又或者让手下的属神道兵豁命压上，那他也就只能凭着“万应神临”战略撤退了。
好在局面并未如此发展。
那金陵渭水，大神之尊，到底还是惜身重命的，不愿冒着玉石俱焚的风险做最后一搏，也不敢做最后一搏，毕竟那仙魔绝式留下了太多阴影。
所以此战，最终还是以沉河的胜利告终。
以寡敌众，逆伐三品。
六大鬼神，四死二伤。
虽然沉河也付出了代价，但与这辉煌的战果相比起来，这点牺牲完全可以接受。
接下来————
香火缕缕，金光点点，犹若百川汇流而来，进入敛入神明之躯。
沉河坐在道场之中，凭借创生之权，还有大祭馀力，迅速修复着身体创伤。
照此发展，只要一段时间，他就能将伤势恢复，甚至连被司命神光破去的功德金身都能重新凝就回来。
这就是神道修法与职业之力强强联合的结果。
神道之身，没有常规意识的要害，只要法域道场还在，香火信仰还有，神只权柄未断未绝，那无论什么损伤都能恢复过来，不会有根基受损，隐患遗留的说法。
神道修法如此玄妙，加之职业之力，效果更是非凡，在【万应之神】的祈愿机制下，沉河如今司掌天地众力，万法诸权，虽然只是四品城隍，但权柄之重绝不逊于三品大神，职能之广更是可堪一品。
可见职业之强。
如此这般，不知多久，沉河终于稳住伤势，因重创而虚幻的神道之身再度凝实，甚至还有缕缕金光凝现，欲要再度铸就功德之体。
伤势得以稳定，沉河也睁开眼眸，以望气神通观向南北两地。
这一战他虽大获全胜，但并没有多少战利收获，那仙魔合一的大道绝式威力太强，连他自身都被反冲重创，其馀更不用说，四大鬼神尸骨无存，兰若鬼蜮也做灰烬，可以说除了几个人头，这一战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但那只是表面，实际沉河已经收获了最大的战果，那就是金阳困局的突破。
沉河抬眼，先看金陵，只见州府上空，一尾黑蛟盘旋，顶上犄角惨然崩碎，只馀半截，周身更是伤痕满布，鳞片破碎，血肉模糊，正在云中哀鸣，吞噬荆扬二州之力恢复自身。
正是箫烨的潜龙气象！
这一次为算计于他，这萧陈潜龙不惜割舍自身气运，将那北帝宗祖师封为三品之神，助其炼就太上司命神光。
虽然此神不负重望，司命神光成功破掉了沉河的功德金身，但也只是破掉金身而已，未能大功告成，诛杀沉河，反倒赔上了性命。
这就造就了一个极端的恶果。
功德之力，性质不凡，无论人神，犯之必损，轻则气运大消，重则天道诛罚。
这萧陈潜龙分割龙气，以那几尊鬼神联手算计于他，这会不会受到反噬？
当然会！
虽然龙气至尊，哪怕功德之力，也可以强行吞灭，但吞灭归吞灭，反噬归反噬。
历史上便有不少暴虐之君，冒天下之大不，杀害了一些大德甚至圣贤之人，最终遭到反噬，气运大损，国势大消，最终惨遭灭亡。
如今也不例外，若真杀了沉河还好，那纵有些许反噬，龙气也可以承受。
但偏偏没能杀掉，反而给沉河大败，那龙气敕封的北帝宗祖师更是被沉河当场轰杀，如此反噬之下，别说只是潜龙，就算真龙也要元气大伤。
不出意外的话，那箫烨命不久矣了。
此子一死，那潜龙气运，必定分崩离析。
如此一来，金阳之围，便可迎刃而解。
甚至都不需要沉河出手，直接让李慕白与宋健领兵出关，趁着箫烨身死的机会，攻打金陵，夺取渭水，占据南方之地即可。
那伤势比他还重的金陵府君与渭水龙君，绝对不敢冒着龙气反噬与天条诛罚的危险，以鬼神之力对抗阳世兵锋。
而一旦阳世得胜，占据了金陵渭水，乃至南方数州，那龙气便可形成大势碾压，这两尊三品大神要么割舍基业，逃亡北地，要么壮士断腕，投身轮回，没有其他选择。
所以，金阳困局，已然得破。
甚至平定南方，都只是时间问题。
有这六大鬼神惨痛在前，南方各地的神只与龙蛇，谁还敢与他争锋？
即便敢，也有心无力，终究要被大势碾压。
放眼天下，唯一阻碍，只在北方。
沉河抬眼，看向北地，只见那冀州之处，京畿帝都所在，原本的玄黑龙柱已然崩塌，那萧陈朝廷的本命黑龙也不见，只有一尾赤蛟盘踞其上。
但这赤蛟光景，也不美满，头角见伤，鳞片破碎，如今也在吸纳北地气运，各州愿力恢复自身。
这也是功德反噬的结果。
此次兰若之局，不仅有南地之力，北地也插了一手。
如果沉河估计不错，那北帝宗祖师背后，绝对有北地神只与潜龙的指使。
还有那儒门，沉河与儒门并没有恩怨，如此他们还做插手，这内中必有缘由。
十之八九，是那北地神只，想要借此机会，让他与金陵渭水还有那萧陈潜龙斗得两败俱伤，自己则趁势坐收渔利，一统天下，成就真龙。
可惜，他们也未成功，反而同遭反噬，虽然没有萧陈潜龙这般凄惨，但也受了不小伤害，以致如今北地各方，被其镇压的龙蛇又有抬头趋势，甚至连那已成傀儡的萧陈朝廷，都有动作意向。
这般牵制之下，他怕是很难进兵攻取南方了。
这样的大好机会————
元宁六十一年，陈三二七年。
前太子箫烨，再度引兵，攻打金阳，三日不下，退还州府。
同月，李慕白昭告天下，言萧陈无道，纵宗室坏法，害万民百姓，故解州牧之职，自立金阳之地，更起檄文，以“伐无道，诛暴陈”之名，正式逐鹿。
八月，李慕白亲起五十万大军，自镇北出关，由陆路直取金陵，又拜宋健为上将军，亦领大军五十万，出清河之关，沿渭水而上，攻取金华及荆扬二州各府之地。
九月，李慕白兵临城下，围困昔日扬州首府，宋健大军亦攻取金华之地，分兵同向州府，两军会师于金陵城下，州府成就困龙之势。
金陵城中，梁王府内。
虽然灯烛照亮，富丽堂皇，但那一片阴霾还是驱之不散。
卧室之中，众人齐聚一堂，围绕床榻周边，全都沉声不语。
床榻之上，卧躺一人，白发散乱，面容枯槁，一身垂死暮气，已是油尽灯枯o
“殿下！”
——
“君上！”
妻儿在旁，不住痛哭，文武左右，尽皆沉默。
虽也没有想到，一直无病无灾，老当益壮的梁王殿下，会在攻打金阳之时陡然暴病，并且一病不起，如今更是来到了生死之关。
再想想如今城外，形成重围的百万大军————
难道此世，真有天意，非要亡萧陈江山？
众人不语，病榻之上，箫烨亦难做声，眼界一片朦胧，只有幽幽烛火。
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功德反噬，龙气大损。
中兴天命，即将终尽。
他输了，他败了。
他愿赌，但他不服输。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败？
六大三品鬼神合力，还有他的龙气助力，竟拿不下一个四品的金阳城隍？
为什么为什么，谁能告诉他为什么？
是谁在其中作崇！
金阳，清河，宋襄————
“我恨啊！！！”
咬牙一声，箫烨挺起身躯，欲要力挽天倾，结果方才动作，就触动莫名伤势，一口鲜血喷出，挣起的身躯也失去力量，重重跌回榻上。
“殿下！！！”
众人惊呼上前，只见其双目圆瞪，面容惨白，口齿鲜红，透露着恶鬼般的怨恨与不甘，如同一股恶气哽噎在喉，咽之不下。
也是同时————
“昂！！！”
金陵上空，黑龙悲鸣，一道神光飞出，与那龙气结合，化作血色长虹，直冲城外金阳军寨。
“宋襄，给本君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