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维亚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被冻住。她微微张开嘴，眼睛睁大，里面充满难以置信的神色。
“尤利娅……将军？”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很轻。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很陌生，帝国的将军有很多，而她只是一个边境小镇的保民官，自然不可能认识这个名字。
尤利娅的确很有名，但还没有出名到人尽皆知。
当然，莱奥是认识尤利娅的，这女人还是他的梦中情人呢。
莉维亚没有立刻接话，她看着李嗣，看着这位脸庞在火光和阴影中显得有些模糊的猿人指挥官。
她不相信。或者说，她不敢信。
帝国人的残暴，并非只有他们的敌人才知晓。帝国自己的公民，那些经历过战乱的人，同样清楚。
军队像蝗虫，像洪水，所过之处，留下的不只是敌人的尸体，往往还有被洗劫一空的城镇和哭泣的平民。
他们会给出承诺，温和的承诺，保证安全，只要交出钱财，只要配合。然后，等钱到手，等抵抗消失，刀子就会落下。
他们以此为乐，看着希望燃起又熄灭，看着人在绝望中挣扎。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有趣。
而现在，这个帝国的指挥官，这个刚刚用血腥手段攻破她小镇，杀死了大量士兵的指挥官告诉她，一位帝国将军下令不准屠杀，不准抢劫。
这里，这座小镇里的人，准确来说，他们已经不能算得上是帝国人了。
他们是叛徒，是贼寇，是绝对要被屠杀、要被肃清的对象。
她知道这只是谎言。一个连精致都算不上的谎言，就象帝国人在过去的无数次战争中所做的那样：他们会先安抚，然后再毁灭。
但当她听到那个名字，听到那明确的命令时，在心底深处，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希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钻了出来。
她希望是真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希望那位素未谋面的帝国将军，真的会不一样。
李嗣没有再说话。
厚重的盔甲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身后是那些同样沉默的兽人战士。
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石板地上，笼住那些命运未卜的帝国战俘。
没有人说话，只有夜风吹过街道的呜咽，空气里的血腥味很浓。
李嗣自然有注意到莉维亚脸上的表情，希望像火星一样闪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怀疑和恐惧复盖。
他没觉得奇怪，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她知道的事他也知道。
帝国军团的故事，那些关于欺骗和屠杀的故事，在每一座被征服的城市里重复上演。承诺安全，交出财富，然后依然是死亡，人财两空。
帝国人从不仁慈，至少大多数时候不。
当然，会有例外，也可以有例外。
有高尚的骑士，有严守纪律的军团。但那是特例，是罕见的好运，不是常态。帝国人可以很公正，可以在酒馆里为一句不公的话拔剑决斗，可以为了素不相识的弱者对抗强权。
但终究，他们仍会追求暴力和杀戮，他们拥抱死亡和鲜血，如他们拥抱荣耀那般。
李嗣没打算解释，也没打算安慰。他转身，甲胄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他对身后几个骑兵队长做了个手势：
“清点完毕的战俘集中看管。”他的命令简洁明了，“另外派两队人，继续在主要街道巡逻。”
“是，老大。”骑兵队长们应道，转身带领各自的小队散开，去执行李嗣的命令。
兽人骑兵们沉默着行动，一队人押送着俘虏向广场另一端走去，另一队人则翻身骑上牙蜥，巨大的战兽喷着鼻息，开始沿着染血的街道缓缓走动，它们的爪子踏在石板上，发出规律而沉重的声响。
牙蜥上的兽人骑兵目光扫过两侧紧闭的门窗和幽暗的小巷，但没有任何多馀的举动。
莉维亚还站在原地，看着李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夜风变得更凉，吹起她散落的红发。
她站了很久，直到那背影彻底不见，才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街道。
兽人士兵们骑着牙蜥，在空旷的街道上不紧不慢地巡逻。他们的一半身躯没在黑暗中，另一半的身躯映在火光下。
他们没有砸门，没有吼叫，没有试图闯进任何一栋房子。只是巡逻，沉默地巡逻，在街道上游弋。
路边的房屋里一片死寂，但莉维亚知道，在那每一扇紧闭的窗户后面，都有一双或许多双恐惧的眼睛。
镇民们屏住呼吸，通过窗板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那些游弋的巨兽和它们背上沉默的骑士。等待着预料中的破门声和狂笑声。等待着灾难以最熟悉的方式降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巡逻的队伍走完一圈，又折返。除了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没有别的声音。没有惨叫，没有求饶，没有东西被砸碎的声响。
夜还很长，风继续吹，风携着铁锈和灰烬的味道掠过街道，死亡的气息仍旧在空中飘荡。用于照明的光球在街上飞行，光影晃动，让那些沉默巡逻的兽人士兵和匍匐的房屋影子变得扭曲不定。
恐惧并没有散去，它凝固在空气中，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躲藏者的心头。但在这等待着灾难的恐惧中，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连他们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疑惑。
时间，就在充满未知的恐惧中缓慢地流逝。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直到黎明降临。
在城墙上巡逻的兽人们听到从地平线另一头传来的雷鸣，他们将目光转向那边，太阳也在那边升起。在朝阳之下，一支队伍裹挟着滚滚的尘烟，向着特拉斯托斯的方向而来。
那是将军尤利娅和她所率领的军团，费罗克斯麾下的帕利西亚第八军团。
在队伍的最前方，有一道闪耀的影子，即便隔着数公里远的距离，那影子也清淅可见。